雷霆手段,方显菩萨心肠。在权力的角斗场,仁慈有时是最大的残忍。唯有让所有人看清违背意志的代价,秩序才能真正建立。
林闻轩夜访陈御史,并非直接为马子良求情,而是以“风闻”的形式,向陈御史提供了关于药材商人胡四海与忠顺亲王产业可能存在关联,以及太仆寺采购流程中或有猫腻的线索。他深知,像陈御史这样的清流,最不能容忍的便是宗室和官员勾结,侵害国本(马政即为军国大事)。
陈御史果然大怒,次日便上本,矛头直指太仆寺采购弊政及可能存在的“权贵涉足军需,牟取暴利”之事。奏章虽未直接提及忠顺亲王,但字里行间的暗示,已让朝堂为之侧目。
皇帝对此事颇为重视,下旨责成刑部、都察院、大理寺三法司会同太仆寺、兵部彻查河西苑马案,并着吏部(实则点名林闻轩)协理,监督调查过程。
压力瞬间转移。太仆寺孙淼等人原本想悄无声息地弄死马子良,没料到事情闹得如此之大,连亲王都被隐隐牵扯进来,顿时慌了手脚。
在三法司介入下,案件调查走向开始偏离孙淼等人的预设。那名作证的牧监之一,在刑部老吏的反复诘问下,心理防线崩溃,吐露实情:是孙淼的心腹威逼利诱他们做伪证,并承诺事成后给他们调任肥缺。而那批所谓的“劣质药材”,经查实,竟是太仆寺常平库中早已过期霉变的陈年旧货,被孙淼等人故意替换,栽赃给马子良。
真相大白!
马子良被无罪释放,官复原职,因其在疫病中救治了大部分战马,反而受到嘉奖。而太仆寺主事孙淼,则因构陷同僚、贪墨渎职、欺君罔上等数罪并罚,被革职查办,抄没家产,流放三千里。其背后的几个靠山,也因失察之过,被罚俸降级,暂时偃旗息鼓。
林闻轩借处理马子良冤案,不仅成功自救,更完成了一次漂亮的“杀鸡儆猴”。他让吏部,乃至整个京城官场都看清了:第一,他林闻轩有能力、有手段保护自己人;第二,与他为敌,即便有宗室背景,也可能付出惨重代价;第三,他善于利用规则和不同派系之间的矛盾,借清流之刀,斩贪腐之贼。
效果立竿见影。
此前还对林闻轩持观望甚至轻视态度的官员,态度发生了根本性转变。文选司的公务变得前所未有的顺畅,再也没有人敢故意刁难、拖延。那些堆积的“难题”被迅速解决,来往请示的官员无不恭敬有加,甚至连郑伯雍,再见林闻轩时,腰都比往常弯得更低了几分,眼神中充满了敬畏。
“大人,这是各地呈报的升迁调补初步名单,请您过目。”郑伯雍双手奉上文书,语气谦卑。
林闻轩淡淡“嗯”了一声,接过名单。他知道,表面的臣服不代表真心的归附,郑伯雍这类官场老油条,更像是一条蛰伏的毒蛇,在等待下一次机会。
然而,没等郑伯雍发难,新的“麻烦”主动找上了门。这日晚间,林闻轩在府中书房接见了一位不速之客——通政司右参议赵文启,那个他当初力排众议提拔上来的老实人。
赵文启面色惶恐,进门便深深一揖:“郎中大人,下官……下官有负大人栽培!”
“何事惊慌?”林闻轩示意他坐下。
赵文启却不敢坐,颤声道:“下官……下官收到一封匿名信,里面……里面是下官那不成器的内弟,在江宁府与人合伙经营绸缎庄的干股凭证复印件,还有……还有几封内弟借用下官名义,与地方官员往来请托的信件抄本……”
林闻轩目光一凝。赵文启是清流出身,家世清白,唯一的弱点就是有个不省心的妻弟。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,抓住了这个把柄。
“对方要你做什么?”
“他们……他们要下官在通政司压下几份关于……关于漕运损耗异常的奏报,并……并在下次廷议时,附议增加江南漕粮折色银的提议……”
漕运!又是江南!林闻轩立刻意识到,这绝非孤立事件。他扳倒了孙淼,触及了某些人在马政和太仆寺的利益,而现在,对方在漕运这条更庞大、利益更丰厚的线上,向他发起了反击!他们不敢直接动他,便从他提拔的、看似最弱的赵文启下手。
这既是警告,也是试探。看他林闻轩,是否能护住他麾下的每一个人。
“信件和凭证原件在何处?”
“不……不知,匿名信只说若不应允,便将原件公之于众……”
林闻轩沉吟片刻,眼中寒光一闪:“赵大人,你即刻回去,写一份请罪折子,将你内弟经商、以及你失察之过,原原本本奏明皇上,请求处分。”
“啊?”赵文启面如土色,“这……这不是自投罗网吗?”
“置之死地而后生。”林闻轩冷静分析,“你主动请罪,最多是失察,罚俸降级而已。若被对方爆出,便是欺君,是勾结地方,下场堪忧!同时,你立刻修书给你内弟,让他即刻关闭绸缎庄,断绝与地方官员的一切往来,所有账目清理干净!”
他这是要抢在对方发难前,主动砍掉可能被攻击的尾巴,将破坏降到最低。
赵文启将信将疑,但见林闻轩如此笃定,只得依言而去。
处理完赵文启的事,林闻轩感到一丝疲惫,但更多的是警惕。这京城的水太深了,每一步都如履薄冰。他看似赢得了第一回合,但对手的反扑来得如此之快,如此凶狠。
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?是忠顺亲王因为药材商的事报复?还是梅阁老派系内部有人对他不满?或是其他被他触及利益的未知势力?那封匿名信,如同一条暗处的毒蛇,随时可能再次亮出毒牙。
“杀鸡儆猴”的效果显着,但也让他成为了更多暗处目光的焦点。接下来的,将是更残酷、更隐蔽的较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