权力如同精心调制的毒药,初尝时只觉浑身暖融,却不知毒素已悄然渗入四肢百骸。
马子良冤案昭雪,赵文启危机化解,林闻轩借力打力、杀伐决断的手段,让他在吏部文选司彻底站稳了脚跟。如今他批阅的文书,无人再敢拖延刁难;他下达的指令,被不折不扣地执行。这种言出法随的感觉,如同最醇的美酒,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沉醉。
然而,林闻轩内心始终保持着一丝警醒。他知道,这表面的“权柄稳固”之下,是各方势力暂时达成的微妙平衡,以及对他手段的忌惮。真正的考验,才刚刚开始。
这日,他正在处理一批地方官员的升迁调补文书,心腹书吏李诚悄步进来,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。
“大人,好消息!”李诚压低声音,“刚收到的消息,通政司那位一直与您不太对付的右通政,因‘年迈体衰’,被外放了个闲差。空出来的位置……”
林闻轩抬了抬手,制止了他后面的话,目光依旧停留在眼前的文书上,语气平淡:“知道了。按资历、考功,依序递补便是。拟个名单上来。”
李诚愣了一下,有些不解:“大人,此位紧要,若能安排我们自己人……”
“正因其紧要,才更不能轻举妄动。”林闻轩放下笔,看向李诚,目光深邃,“盯着这个位置的人太多。我们刚经历两场风波,看似赢了,实则树敌不少。此时若再伸手去抢这块肥肉,必成众矢之的。”
他顿了顿,提笔在一份关于河东道观察使人选的文书上写下了批语,口中继续说道:“记住,权柄的稳固,不在于占据了多少要害位置,而在于你是否能让人相信,按你的规矩办事,对大多数人最有利。有时候,退一步,反而能赢得更多。”
李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但眼中仍有一丝不甘。
这时,员外郎郑伯雍求见。他如今对林闻轩的态度已是十足的恭敬,甚至带着几分谄媚。
“郎中大人,”郑伯雍躬身道,“这是下官草拟的,关于今冬各地‘炭敬’收取与分润的章程,请您过目。”
林闻轩接过那份厚厚的章程,细细翻阅。里面详细罗列了不同品级、不同油水衙门的官员,今冬应上缴的“炭敬”标准,以及这些银两在部堂官员、司内官员乃至经手胥吏之间的分润比例。条款清晰,数额明确,俨然一套运行成熟的“潜规则”体系。
他的手微微一顿。这已不是他第一次接触这类“规矩”,但如此系统、直白地呈现在他面前,还是头一遭。这意味着,他已被这个系统真正接纳,成为了核心利益分配者之一。
“嗯,大致如此。”林闻轩不动声色地将章程递还,“只是这分润给都察院几位御史的份额,再提高半成。另外,宫中几位大珰(有权势的太监)身边的得力之人,也需单独列一份‘茶敬’,数额你斟酌着办,务必要周到。”
“下官明白,大人考虑得周全!”郑伯雍连忙应承,心中对这位年轻上司的老练程度又高看了几分。不仅懂得维护系统,更懂得如何用利益去润滑关键节点,堵住可能的麻烦。
处理完公务,已是黄昏。林闻轩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。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他享受着此刻权力带来的宁静与秩序感,但内心深处,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——你正在一步步陷入泥沼。
回到府中,老仆福伯迎上来,欲言又止。
“福伯,有事?”
“少爷,”福伯叹了口气,“今日……云山县的孙寡妇托人捎来口信,说……说赵德柱赵大人,前几日在任上……暴病身亡了。”
林闻轩脚步一滞。赵德柱,他官场上的第一个“老师”,那个贪婪而直白的云山县令,死了?暴病?他几乎立刻意识到,这绝非简单的病死。很可能是赵德柱知道的太多,或者挡了谁的路,被“清理”掉了。
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。这就是权力游戏的残酷真相,要么吃人,要么被吃。他如今的“权柄稳固”,是建立在多少像赵德柱这样被淘汰、甚至被消灭的“代价”之上的?
他挥挥手让福伯退下,独自站在庭院中,望着暮色四合的天空。权柄初稳固,但他脚下的路,却仿佛更加如履薄冰。那个关于赵德柱真正死因的疑问,如同一个悄然挖下的新坑,让他无法真正安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