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捷科联创”与“云阙资本”的关联,像一根冰冷的针,刺破了陈飞心中对顾千朔仅存的一丝幻想和侥幸。
他回到上海总部,立刻让吴瀚海调集所有关于“捷科联创”和那家物联网公司的资料,同时,他需要与顾千朔进行一次摊牌式的对话。
但还没等他联系顾千朔,顾千朔却先一步发来了见面请求,地点依旧是上次那个太湖边的隐秘园林,时间定在次日傍晚。
这一次,陈飞没有独自前往,他带上了吴瀚海。
并非不信任张奕或苏小倩,而是吴瀚海掌握的情报细节和对复杂局势的分析能力,在可能的对峙中至关重要。
傍晚的太湖烟波浩渺,夕阳给水面镀上一层血色。
顾千朔已经在水榭中煮茶等候,依旧是一个人,姿态从容,但细看之下,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。
“陈总,吴总,请坐。”顾千朔抬手示意,亲自斟茶,“听说你们前几天在临港的汇报很成功,恭喜。”
“顾总消息灵通。”陈飞不动声色地坐下,没有碰茶杯,“成功谈不上,只是侥幸没在领导面前丢丑而已。倒是我们西部试验场,前几天出了点意外,差点让几个月的努力付诸东流。”
“哦?什么意外?”顾千朔抬眼,眼神平静无波。
“我们的一号工程样车,在测试中遭到恶意指令注入,险些车毁。”陈飞紧盯着顾千朔的脸,“经过溯源,问题出在一台测试设备上,而那台设备的二级代理商‘捷科联创’,似乎与顾总您有些渊源。”
水榭内的空气瞬间凝固。太湖的风穿过廊柱,带来一丝凉意。
顾千朔拿着茶杯的手停顿了半秒,然后缓缓放下。
他脸上没有任何被戳穿的惊慌,反而露出一丝复杂的、近乎苦笑的神情。
“陈总,吴总,你们查得很快。”他叹了口气,“‘捷科联创’……确实,它早期的启动资金,来自我投资的那家‘智联万物’公司。但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,后来因为战略方向调整,‘智联万物’已经撤资,与‘捷科联创’切割了关系。这件事,我可以提供完整的股权变更和资金流水记录。”
吴瀚海推了推眼镜,冷静地开口:“顾总,股权变更可以操作,明面上的切割也容易。但我们更关心的是,在‘切割’之后,是否还存在更隐蔽的控制或利益输送关系?以及,这次测试仪固件被植入恶意代码的事件,是否与这种潜在的关系有关?”
顾千朔沉默了片刻,目光投向窗外的湖面,声音低沉:“我知道,现在无论我说什么,都很难取信于你们。‘创世纪’的事,郑皓的事,加上这次……看起来,我顾千朔和‘云阙’,似乎总是出现在麻烦的周围。”
他转回头,目光坦诚地迎向陈飞:“陈总,我承认,我接近‘驰远’,有自己的目的。为父报仇,对抗‘创世纪’,攫取未来的利益……这些动机都不纯粹。但我可以向你保证,从我们达成口头同盟,共同应对‘创世纪’的资质狙击那一刻起,我从未指使或纵容过任何直接损害‘驰远’核心技术安全和发展根本的行为。那不符合我的利益,无论是眼前的,还是长远的。”
“那么,如何解释‘捷科联创’?”陈飞追问。
“有两种可能。”顾千朔伸出两根手指,“第一,‘捷科联创’在我方撤资后,被‘创世纪’或其他势力渗透或收买,利用原有的供应链关系进行破坏,目的是嫁祸于我,离间我们。第二……”
他顿了顿,“‘智联万物’公司内部,或者我‘云阙’的体系内,存在我尚未察觉的、更深的‘钉子’,他们瞒着我,利用残留的影响力做了这件事。”
“顾总的意思是,你自己也被蒙在鼓里,或者……掌控力不足?”吴瀚海语气犀利。
顾千朔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恼怒,但很快压了下去。
“‘云阙’并非铁板一块,尤其是在与‘创世纪’缠斗多年,又经历了北美风波之后。内部有不同声音,有被收买或胁迫的人,不奇怪。这也是我最近感到压力的原因之一。”
他看向陈飞,“陈总,如果是我要对付‘驰远’,方法有很多,不会用这种拙劣的、容易被追溯的方式,在自己刚刚伸出援手之后,就急不可耐地自毁长城。这不合逻辑。”
陈飞在心中快速权衡。顾千朔的解释有其合理性。
离间计,确实是“创世纪”惯用的手法。而且,如果顾千朔真想彻底控制或摧毁“驰远”,在提供“星火”反制材料时做手脚,或者在其他更关键的时刻发力,显然更有效。
“我们需要‘捷科联创’以及相关人员的详细资料,包括撤资后的所有关联方审查记录。”
陈飞提出了要求,“还有,你所说的‘内部钉子’,如果有任何线索,我们也需要共享。这是重建信任的基础。”
“可以。”顾千朔答应得很干脆,“相关资料我会尽快整理提供。至于内部问题……我会清理门户,给你们一个交代。”
话说到这里,似乎告一段落。但陈飞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。
顾千朔就像一团行走的迷雾,你永远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,哪句话是假,也不知道这团迷雾深处,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和危险。
“另外,还有一件事。”顾千朔忽然压低声音,身体微微前倾,“我收到风声,‘创世纪’的那个‘仲裁者’,最近频繁与国内某几家大型物流集团和能源投资公司接触。他们的目标,似乎也是‘专用场景新能源车辆’和‘分布式能源网络’。”
陈飞心中一凛。这是要正面竞争,还是要复制“驰远”的模式?
“他们有什么具体动作吗?”
“目前还在早期接触和概念探讨阶段。”顾千朔道,“但我怀疑,他们可能会利用其资本和资源优势,快速整合现有技术,推出类似产品,或者干脆……通过资本运作,试图收购或控制一些有潜力但生存困难的中小型相关企业,弯道超车,对‘驰远’形成合围。”
这是一个更宏大、也更现实的威胁。“驰远”的护城河在于先发优势和独特的技术-场景结合理念,但如果对手用海量资本快速复制和碾压,竞争将异常残酷。
“谢谢提醒,我们会关注。”陈飞点头。
“还有,”顾千朔犹豫了一下,还是说道,“那个匿名给你们提供信息的人……你们还追追查吗?”
陈飞眼神微动:“顾总有什么线索?”
顾千朔摇摇头:“没有。但我觉得……他或她,可能比我们想象的,更了解‘创世纪’,也……更了解‘星火’。你们要小心,有时候,过于强大的‘盟友’,也可能是最危险的敌人。”
会谈在一种彼此戒备又不得不继续合作的微妙气氛中结束。回程车上,吴瀚海对陈飞说:“他的话,真真假假,但关于‘创世纪’可能复制模式的警告,很可能是真的。我们需要加快‘青骥’的量产准备和商业推广了,必须尽快在市场上建立起真正的壁垒。”
陈飞点点头,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。盟友的阴影,对手的进逼,技术的隐患,市场的无情……“驰远”这艘船,刚刚闯过一道激流险滩,前方等待着它的,是更加广阔却也更加暗流汹涌的大海。而那个神秘的匿名者,究竟是照亮前路的灯塔,还是引向礁石的鬼火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