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38年6月2日安庆外围阵地,晨雾还未完全散去,长江如一条灰黄的巨蟒,在安庆城东缓缓流淌。第146师师长佟毅站在西门外的大观亭上,望远镜里,对岸的振风塔在晨雾中若隐若现。
“师座,杨总司令急电。”参谋长递过电文纸。
佟毅接过,草草扫了一眼。电文来自第27集团军总司令杨深,内容简短而沉重:“安庆为江城门户,务必死守。已令第133师、第134师于怀宁、太湖一线构筑二道防线。你部坚守城区,纵战至一兵一卒,不得后退。”
他放下望远镜,看着脚下这座千年古城。安庆,长江中游的咽喉,江城的东大门。城墙还算完整,但面对现代化的火炮和飞机,这些青砖又能支撑多久
“各团布防情况”佟毅问。
“876团守东门至枞阳门一线,沿江构筑碉堡十二座。877团守北门及集贤门,正在挖掘反坦克壕。878团为预备队,驻守城中。”参谋长一一汇报,“另外,从省保安团抽调了五百人,协助维持城内秩序。”
佟毅点点头,目光投向江面。江上已经没有民用船只,只有几艘海军的小炮艇在巡逻——都是些老旧的浅水炮舰,最大的不过三百吨。
“江防……”他叹了口气,“我们有多少门能打到江心的炮”
“师属炮兵营有六门沪造山炮,射程五千米。另外从江防司令部调来两门德制75毫米岸防炮,已经安装在迎江寺和炮营山。”参谋长顿了顿,“但日军如果有军舰……”
“没有如果,”佟毅打断他,“一定有。波田支队在镇江集结,他们不会游泳过来。”
正说着,远处传来闷雷般的爆炸声。声音来自东北方向,隔着长江,隐隐约约。
“正阳关那边打起来了。”参谋长低声道。
佟毅没有说话。他想起三天前接到的战报:日军第6师团坂井支队从合肥出发,连克店埠、梁园,国军第48军节节抵抗,伤亡惨重。现在战线已经推到正阳关,离寿县只有一步之遥。
如果寿县丢了,日军就可以沿淮河直插信阳,从北面威胁武汉。到那时,安庆就成了孤城。
“给杨总司令回电,”佟毅转身走下大观亭,“职部誓与安庆共存亡。唯江防空虚,请速调水雷及重炮增援。”
与此同时,第一战区长官部,会议室里烟雾缭绕。长桌旁坐着七八个人,都是将官,但气氛凝重得可怕。主位上的是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程倩,他左手边坐着军事委员会派来的特派员黄新,右手边是第20集团军总司令商震。
墙上的地图用红蓝铅笔标注得密密麻麻,其中一条粗大的蓝线从郑州以北的花园口一直延伸到皖北,那是黄河的河道。
“黄特派员,大队长的意思……”程倩斟酌着词句,“真的要这么做”
黄新四十出头,戴金丝眼镜,看起来像个文人,但眼神锐利。他是侍从室的高级参谋,这次奉命而来,带着不可违抗的命令。
“颂公,”黄新推了推眼镜,“昨天开会已经说过了,这是战略需要。日军第14师团已经攻占兰封,土肥原贤二这老鬼子的目标很明确——切断陇海线,从北面直扑江城。如果让他们得逞……”
他没说完,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后果。江城将陷入南北夹击,届时别说守,就是撤退都可能被切断后路。
商震咳嗽一声:“黄特派员,决堤放水,固然能阻挡日军,但下游百姓……”
“顾不了那么多了。”黄新声音冷硬,“战争总要付出代价。现在是几十万百姓和整个抗战大局之间的选择。大队长已经决定,我们只是执行者,何况昨天景公劝阻的时候,可什么都没说。”
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。窗外的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,更添烦闷。
程倩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,半晌才开口:“技术上怎么操作黄河不是小溪,说决堤就决堤。”
“工兵专家已经勘察过,”黄新从公文包里取出几张图纸,“最佳位置在花园口。那里堤坝相对薄弱,而且地势西高东低,一旦决口,洪水可以沿贾鲁河、颍河、涡河直泻皖北,形成宽达数十公里的泛滥区,足够阻挡日军机械化部队三个月。”
“三个月……”商震喃喃道,“三个月后呢洪水退去,几十万亩良田变成沼泽,几百万百姓流离失所……”
“那是以后的事。”黄新收起图纸,“现在最重要的是阻止日军。大队长有令,此事绝密,参与人员必须严格筛选。具体执行由商总司令的第20集团军负责,工兵第53团已经待命。”
他看了看在座诸人:“今天的话,出得此门,入得彼耳。谁泄露半句,军法从事。”
会议在压抑中结束。程倩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,他站在走廊窗前,看着外面炽烈的阳光。六月初的中原,麦子快要熟了,黄河两岸的农田里,庄稼长势正好。
“造孽啊,早知如此,昨日应与景公一起劝阻啊……”老人低声叹息,声音里满是苍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