另一边,汉口《新华日报》编辑部,印刷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。编辑部里,社长潘梓年正审阅明天的社论校样。标题醒目:《全民动员,保卫江城——论游击战争与正面战场的配合》。
“潘公,这篇社论会不会太尖锐了”总编辑华岗有些担心,“我们直接批评某些部队‘保存实力、消极避战’,国民党方面恐怕……”
潘梓年扶了扶眼镜,五十多岁的学者面容坚毅:“该说的就要说。现在是什么时候民族存亡之秋!还有些人打着自己的小算盘,想着战后如何争权夺利,这种人不批判,江城怎么守得住”
他拿起红笔,在稿子上又加了一段:“……必须指出,单纯依赖正面阵地的防御是片面的、被动的。应当以正面战场为依托,广泛发动敌后游击战争,使日军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。新四军在苏南的成功经验证明,只要依靠群众、战术灵活,弱旅亦可制强敌……”
“新四军那边有最新战报吗”潘梓年问。
华岗点头:“昨天收到的。第1支队在溧水伏击日军运输队,炸毁卡车三辆,歼敌二十余人。第2支队袭击了句容的日军据点,虽然没打下来,但牵制了敌军一个中队。”
“好!”潘梓年拍案,“把这些战例加进去,用事实说话。我们要让全国人民看到,共和领导的部队在真打,在巧打,在拼命打!”
他站起身,走到窗前。窗外是汉口的街道,熙熙攘攘,人们行色匆匆,脸上既有的一种紧张,又有一种奇异的亢奋——那是大战将至前的特殊氛围。
“潘公,您说江城能守住吗”年轻的编辑小王忍不住问。
潘梓年沉默良久,缓缓道:“守不守得住,不单看军队,更要看民心。如果当局能真正发动群众,如果各党派能真诚合作,如果每一个华夏人都能尽一份力……那么,没有什么守不住的。”
他转过身,目光扫过编辑部里一张张年轻而热切的面孔:“我们的责任,就是把这种信念传达出去。一张报纸,也是一条战线。”
在6月1日,江苏溧水西北芦苇荡。月亮被云层遮掩,只有微弱的天光。陈义蹲在一条小船的船头,透过芦苇的缝隙观察着远处的公路。身边是新四军第1支队的三十多名战士,个个身穿便衣,腰别短枪,背后是大刀。
“司令员,来了。”侦察兵低声报告。
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,两束车灯刺破黑暗。三辆卡车沿着公路缓缓驶来,前后各有一辆摩托车护卫。
陈义看了看怀表:凌晨一点二十分。这是日军从金陵向芜湖运送补给的常规车队,他们已经盯了三天,摸清了规律。
“按计划行动。”他低声道。
战士们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。江南水网密布,这些从小在水乡长大的战士如鱼得水。他们嘴里含着芦苇管,只露出眼睛和鼻孔,向公路桥墩游去。
第一辆卡车驶上木桥。突然,“轰”的一声巨响,桥面塌陷,卡车一头栽进河里。几乎同时,两岸响起密集的枪声,护卫摩托车的日军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撂倒。
后面两辆卡车急刹车,日军士兵跳下车试图还击。但夜色太黑,他们根本看不清敌人在哪里。子弹从芦苇丛中飞来,从水面上飞来,从各个意想不到的方向飞来。
一个日军军曹用日语大喊:“散开!寻找掩体!”
话音刚落,几个黑影从水中跃起,大刀在月光下闪过寒光。军曹只来得及举起步枪格挡,“铛”的一声,虎口震裂,紧接着脖子一凉,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战斗持续了不到十分钟。三辆卡车全毁,十五名日军士兵被击毙,五人被俘。新四军方面仅轻伤两人。
战士们迅速打扫战场,能带走的武器弹药全部带走,带不走的就地炸毁。陈义检查着缴获的文件,其中有一份日军第11军的兵力调动计划。
“好东西,”他小心收好,“立刻派人送回军部。”
副队长抹了把脸上的水,笑道:“司令员,咱们这算是‘水上游击战’吧”
“管他什么战,能消灭敌人就是好战。”陈毅也笑了,“走,天亮前撤到安全地带。”
一行人消失在茫茫水网中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只有燃烧的卡车残骸和日军尸体,证明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战斗。
与此同时,早上10点镇江码头,码头上,士兵们正将最后一批弹药箱搬上运输船。这些士兵个子普遍较矮,皮肤黝黑,装备精良,领章上是红色的台湾混成旅标志。
波田重一少将站在码头指挥塔上,举着望远镜观察船队。五十多艘大小船只——从两百吨的登陆艇到两千吨的运输舰——在江面排成长龙,桅杆如林。
“将军,第1联队已经登船完毕。”参谋长报告。
波田点头。他今年四十六岁,在日本陆军中以勇猛善战着称,更以对台湾兵的严酷训练闻名。
“支那人以为长江是天险,”波田冷笑,“我要让他们知道,在帝国海军面前,什么天险都是纸糊的。”
他走下指挥塔,登上旗舰“安宅”号炮舰。这是一艘老式的内河炮舰,但装备了两门120毫米主炮和六门机关炮,在长江上算是不小的火力。
舰桥上,航海长正在核对航线图。从镇江到江城,六百多公里水路,要经过马当、湖口、九江、田家镇等一系列要塞。每个要塞,都意味着血战。
“将军,海军第11战队来电,他们已经清除马当附近的水雷,但岸防炮台仍在抵抗。”通讯兵报告。
波田看了看地图。马当要塞,长江中游第一道关卡。国军在那里布置了重兵,号称“铁锁横江”。
“告诉海军,”波田命令,“明天拂晓前,必须打开通道。陆战队做好抢滩准备。”
“哈依!”
舰队开始缓缓移动,引擎的轰鸣声震动着江面。波田站在舰桥,看着两岸向后掠去的景物。稻田、村庄、偶尔可见的城墙……这就是支那,富饶而古老的支那。现在,它将在帝国军队的铁蹄下颤抖。
他想起了东京出发前,陆军大臣板垣征四郎的嘱托:“波田君,江城之战关系帝国国运。拿下江城,国民党政权就会崩溃。你部作为先锋,责任重大。”
“请大臣放心,”波田当时立正回答,“卑职一定率先攻入江城!”现在,征程开始了。
同日傍晚,九江火车站。最后一节平板车停稳,上面固定着第五军最后一批重炮。李念安跳下吉普车,军靴踩在月台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声响。
“军座,200师已经全部抵达,正在城外构筑阵地。”戴安蓝迎上来,脸上带着长途行军后的疲惫,“荣誉1师预计明早到达。”
李念安点点头,目光投向西方。夕阳正沉入长江,江面一片血红。九江城坐落在长江南岸,庐山在北面巍然矗立,这里是江城东面的最后一道屏障。
“日军到哪里了”他问。
“最新情报,波田支队今天上午从镇江出发,最快三天后抵达马当。北线,第6师团已经突破正阳关,第48军退守寿县。”参谋长王为林递过战报,“安庆方面,杨深集团军正在加紧布防,但兵力不足,江防薄弱。”
李念安迅速浏览战报,眉头紧锁。局势比他预想的更糟。南北两路日军如钳子般向武汉合拢,而国军部队分散在漫长战线上,各自为战。
“大队长有什么新指示”
“大队长电令,我部固守九江至瑞昌一线,纵深防御,迟滞日军西进。至少要坚守一个月,为江城布防争取时间。”王为林顿了顿,“另外……军委会正在研究‘非常手段’。”
“非常手段”李念安警觉地抬头。
王为林压低声音:“听说……上面可能在考虑动用黄河水。”
李念安愣住了。他瞬间明白了“动用黄河水”是什么意思。父亲李宇轩几天前的叮嘱在耳边响起:“有些事,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:“我知道了。传令各师,连夜构筑工事。九江城防交给地方部队,我野战部队部署在城外山地,以机动防御为主。”
“是!”
夜幕降临,九江城外灯火通明。第五军的士兵们挥锹抡镐,挖掘战壕,布置铁丝网,架设机枪阵地。远处的长江在夜色中流淌,沉默而深沉。
李念安登上烟水亭,这里是九江的制高点。放眼望去,长江如带,庐山如屏。这座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古城,即将迎来炮火洗礼。
他想起了父亲的话:“江城这一仗,必定惨烈。第五军要打好,但不能打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