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,深入骨髓的冰冷。
这是猴子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。仿佛整个人被浸在万年冰窟之中,连血液都快要凝固。紧随而来的是无处不在的、撕裂般的剧痛,左肩胛被弩箭贯穿处,后背毒刃刺入处,额头撞击处,还有全身上下无数在翻滚和搏斗中造成的擦伤和淤青。
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,视线模糊而摇晃。天光已然大亮,透过乱石沟上方交错的枝叶,投下斑驳破碎的光斑。他发现自己依旧靠在那块染满自己鲜血的岩石上,姿势与昏迷前几乎无异。
还活着……
这个认知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。他尝试动了一下,立刻牵动了左肩的箭伤,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,差点再次晕过去。他闷哼一声,放弃了大幅度的动作,只能用还能活动的右手,艰难地支撑着身体,让自己稍微坐直了一些。
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肩,那支黝黑的弩箭依旧牢牢地钉在那里,箭杆尾部的羽毛已经被血染成暗红色。后背的毒刃也还在,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那异物存在的刺痛和随之而来的、令人心悸的麻痹感。毒,显然还在缓慢地扩散。
他环顾四周。沟底一片狼藉,那个被他用柴刀捅穿小腹的“影傀”头目,已然气绝,瞪大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愕与不甘。那个胫骨断裂的杀手,也歪倒在一边,没了声息,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被后来那神秘的一枪补了刀。那个被他撞飞的杀手,同样一动不动。而沟壁上方,那个被神秘枪手击毙的弩手,依旧保持着坠落时的姿势。
四个“影傀”杀手,尽数毙命。
猴子心中没有丝毫轻松,反而更加沉重。那个在最后关头开枪救了他,又悄然离去的神秘人,到底是谁?是敌是友?目的何在?
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。他还活着,就必须想办法活下去,至少,要确认苏宛之和林皓是否安全转移。
他看向掉落在不远处的柴刀,还有那柄只剩一发子弹的南部式手枪。他必须拿到它们。
他深吸一口气,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,开始用右手和还能发力的右腿,一点点地向柴刀挪动。每移动一寸,全身的伤口都在发出抗议,左肩的箭簇在肌肉中搅动,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剧痛。汗水、血水和泥土混合在一起,让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。
短短几米的距离,仿佛耗尽了他在人世间所有的力气。当他终于触碰到那冰凉熟悉的刀柄时,几乎虚脱。
握住柴刀,仿佛握住了一丝微弱的力量。他靠在岩石上,剧烈地喘息着,感觉意识又开始模糊。失血过多和毒素的影响正在加剧。
不行!不能睡过去!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!
他猛地一咬舌尖,尖锐的疼痛让他精神一振。他必须处理伤口,至少要把后背的毒刃拔出来!
他反手摸索着,触碰到那截露在外面的、冰冷的刀柄。咬了咬牙,他猛地用力一拔!
“呃啊!”
压抑不住的痛吼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!毒刃被拔出,带出一股乌黑的血箭,伤口处传来火烧火燎般的剧痛,与此同时,那股麻痹感似乎也随之一轻,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汹涌的流血。
他撕下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襟,胡乱地将后背的伤口死死按住。做完这一切,他几乎瘫软在地,眼前阵阵发黑。
左肩的弩箭,他不敢轻易去动。没有工具,贸然拔箭很可能造成更大损伤和无法控制的出血。
他靠在岩石上,感受着生命力的流逝,目光望向沟口的方向。那个神秘枪手,是从那里离开的。也许……哪里有生路?
他必须离开这里!留在这里,只有等死,或者被“影傀”可能到来的后续人员发现。
他挣扎着,用柴刀当做拐杖,支撑着身体,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。眩晕感如同潮水般袭来,他扶住岩石,稳了稳身形,然后一步,一步,朝着沟口的方向,艰难地挪动。
每一步,都像是在刀山上行走。身体的每一处伤痛都在疯狂地叫嚣。视线越来越模糊,耳朵里充斥着嗡鸣。
他不知道走了多久,也许只有几十米,也许更短。前方,乱石沟的出口已然在望,外面是更加明亮的、被晨光笼罩的山林。
就在这时,他脚下一个踉跄,被一块突起的石头绊倒,整个人向前扑去!
他再也无力支撑,重重地摔倒在地,意识迅速沉入无边的黑暗。
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,他似乎看到了一双穿着草鞋的、沾满泥土的脚,停在了他的面前……
瀑布岩洞内,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。
林皓的情况进一步恶化。虽然苏宛之用尽了手头所有的草药和物理方法为他降温,但他依旧高烧不退,甚至开始出现间歇性的抽搐和谵妄,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“送出去……不能丢……”,偶尔又会惊恐地喊“火……鬼火……”。
他的生命,如同风中残烛,随时可能熄灭。
苏宛之看着林皓痛苦的模样,又看了看旁边依旧昏迷不醒的同志,心如刀绞。猴子离去已经一夜加半个白天,音讯全无。他是否成功引开了追兵?他是生是死?
她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。
所剩无几的食物和清水,让她必须做出抉择。猴子用生命争取到的时间,不能白白浪费。
她将最后一点清水喂给林皓和自己的同志,自己只润了润干裂的嘴唇。然后,她开始迅速而沉默地整理行装。将最后一点磺胺药片和草药粉末小心包好,又将那空了大半的急救包塞进怀里。她拿起猴子留下的那柄工兵铲,又检查了一下自己那支勃朗宁手枪的子弹。
必须走了。趁着白天,趁着……可能还存在的一线生机。
她费力地将林皓背在背上,用布条尽可能固定好。林皓很轻,但对于同样受伤未愈、体力消耗巨大的苏宛之而言,这依然是一个沉重的负担。她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同志,眼中闪过一丝悲痛与决绝。带着两个完全无法行动的重伤员穿越危机四伏的山林,是不可能的。她只能做出最残酷的选择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她低声呢喃,将最后一点清水和食物放在了同志触手可及的地方,然后毅然背起林皓,拨开洞口的藤蔓,钻了出去。
瀑布的水汽扑面而来。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,确认没有异常后,按照猴子交代的、以及她自己知道的备用路线,朝着东南方向,踏上了未知的、同样充满艰险的征途。
每走一步,都感觉背上的林皓沉重一分。他的呼吸灼热地喷在她的后颈,那微弱而急促的节奏,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。
她不知道能走多远,不知道能否找到生机,更不知道,那个用生命为他们引开追兵的汉子,此刻是否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。
她只能咬紧牙关,背着这沉重的希望与责任,一步一步,走向那渺茫的、仿佛永远也无法抵达的黎明。
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,几道灰影,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,悄然出现在了瀑布水潭边。他们仔细检查着地面的痕迹,最终,目光锁定了那个被藤蔓遮掩的洞口。
为首的灰衣人掀开布帘,看着洞内空无一人的景象,以及那个被留下的、奄奄一息的伤员,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意。
“追!”他吐出简短的命令,目光投向东南方向的密林。
“他们带着重伤员,跑不远!”
狩猎,并未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