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佩兰走远了,安怀瑾也颓废的不知去了何处。
看似空旷的原野一时平静了下来。
然而,就如那句话说的——天再高,皇家也在。
几块乱石后,一个衙役的衣角若隐若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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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佩兰回到了家中,将那一沓厚厚的宣纸递给了白长宇:“老二!《尔雅集》《桂海虞衡志》娘给你拿回来了!可要小心些,都是些脆薄的宣纸,不顶折腾。”
白长宇小心的接过就头也不抬的回屋读了起来,发现里头竟然连一处模糊更改的地方都没有,只觉得心中敬佩不已——不愧是文武状元!就是牛!
安佩兰从记忆中翻找,老二貌似还是头一遭不用督促自己看书看得如此入迷,也是一阵欣慰。
而此时,从地里头回来的孟峰,扛着锄头就来寻安佩兰了:“娘!我要在您院里头挖孔窑洞!省的来回跑了!”
一脸兴奋的样子,半分也不是商量的语气啊!
看着他和秀娘一脸兴奋的样子,忍不住笑了,当即应下:“成,住得近些也方便,省得来回折腾。”
可是,眼下院里的这截小土坡,早已整整齐齐排了四孔窑洞;
乱石坡那边倒是还有一截能开挖的地界,可那地方太靠边缘了,最关键的是乱石坡本就是早年泥石流滑坡冲出来的,土层松散,保不齐往后还会再发滑坡,实在算不上安稳。
“只是真要在那边动工,窑洞内壁绝不能只靠老黄泥了事,必得用砖石层层垒砌做支撑,把内壁牢牢加固住,才能防住塌方的风险。”
于是,这段时间他们便在家里烧制准备砌内壁的砖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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景山
自那日动手开挖涝坝起,周遭的氛围便彻底变了味。
先前监工的鞭子虽也时常扬起,却多是虚张声势的空响,意在催促进度;可如今,每一鞭都实打实落在皮肉上,伴随着的,是此起彼伏的闷哼。
还有那之前预备每人的一日一斤的粮食,早已悄无声息缩成了半斤,就连难以下咽的青冈子,都要算进这半斤份额里,堪堪吊着一口气。
同时,李瑾眉宇间的焦灼一日重过一日。
这般抠搜出来的粮食,满打满算也只够撑一个月。一个月后若是再寻不到出路,饿疯了的劳工们,怕是会掀起一场压不住的暴动。
白季青也懂李瑾的无奈,眼下只能靠着这高压手段,把些体弱低产的劳力“淘汰”掉,以此勉强缩减消耗、稳住局面。可这法子终究是饮鸩止渴,又能撑得了几日?
纵然官家想要借他的手清理这群棘手的人物,但是这坎儿井的工程量摆在这儿了——他需要劳力啊!
“我们去趟华洲”李瑾终于是做了决定,他还是要豁出去老脸,去求粮了。
华州与凉州相距不算甚远,却占着河西走廊丝绸之路支线的地利,是南北商贾心照不宣的往来要道。
只是华州地界重商成风,连州府衙门里的官吏,也都浸了满身铜臭气,凡事皆要论个利字。
可若要和华州那帮精于算计的官吏周旋,他出面定要吃亏。眼下身边能用的人手本就捉襟见肘,唯有白季青腹有诗书,可办这事光有才学远远不够,还得有几分混迹市井的世故与圆滑才行。
思及此,李瑾脑中陡然闪过一个人——周显湛。
周显湛本是个常年奔波于南疆与上京的行商,靠着走南闯北的精明和几分狠劲,攒下了不菲家业。
那时前朝陛下身体病危,急招彼时还是东宫太子的官家,从南疆秘密折返上京,却在半路撞上流民作乱,随身侍卫尽数走散,只余他孤身一人,陷入绝境。
恰逢周显湛的商队途经此地,他久在江湖打滚,一眼便瞧出官家气度不凡——虽衣衫染血、狼狈不堪,可眉眼间的威仪绝非寻常百姓所有。他当即心下一横,将自家镖师尽数调出,护着官家一路冲破流民围堵,风餐露宿月余,终是安然抵达上京。
新朝定鼎后,官家念及这份救命之恩,破格赐了他紫光禄大夫的散官称号。
这原本是份无实权却极显荣宠的恩典,可商人逐利的劣根性,却在周显湛身上暴露得淋漓尽致。他一朝得势,便彻底失了分寸,贪财好色、唯利是图,不仅勾结地方商贾囤积居奇,还强抢民女、霸占田产,将京郊几处产业搅得乌烟瘴气。
官家念及旧情,一忍再忍,官职一撸再撸,可周显湛却愈发猖狂。他动辄便将“当年若非我护着官家,哪有今日的龙椅”挂在嘴边,全然不顾君臣体面。
直到后来,他为争抢一处商楼,闹出了三条人命的血案,官家这才彻底震怒,下旨将他身边之人尽数斩杀,他本人流放回南疆。
官家原以为,将他打回原籍做个遍户,能磨去他一身戾气。可谁曾想,他非但不感念圣恩,反倒借着“官家救命恩人”的名头,在当地横行无忌,欺压百姓、草菅人命,把南疆搅得民怨沸腾。
此番朝廷要在西北兴修坎儿井,官家终是寻到了由头,将周显湛打包在遍户中一并发配至李瑾辖下的地界,名义上是让他充作劳力赎罪,实则是趁机让这个救命恩人消散于此。
可是,他半生混迹于生意场上,若是现在让周显湛这个人同那群官吏交涉,必然是事半功倍。
思及此处,李瑾便踏步来到了周显湛所在的涝坝处。
此时的他,明显没了刚来时的傲气,相反,身上那几道鞭痕还清晰可见——显然是李瑾交代的“特殊关照”起了效用。
李瑾召来看管此处的衙役,低声询问近况。
“回大人,这姓周的刚来那会儿,天天把‘当年救过官家’挂在嘴边,嘴硬得很。前些天按您的吩咐教训了他几鞭子,他才算明白过来这儿不是他撒野的地方,如今乖顺多了,不仅不敢再口出狂言,见了人还带着几分唯唯诺诺的模样,连干活都比旁人卖力些。”
“嗯,这今日吃食上再磋磨他一下,明日带他来见我,有些活还是得他这种人帮咱干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