巳时,晌午饭的板车刚推来,劳力们放下手中的工具一哄而来。
衙役挥着长鞭维持秩序,可人人都心知肚明,队尾绝无正经吃食,无非是些锅底浑水,于是个个都铆着劲往前挤。
周显湛也不例外,只是他刚往前凑了凑,那长鞭就像长了眼似的抽来,疼得他一阵哀嚎,他不死心,换了一侧再往前挪,鞭子又如期而至。
到后来,那鞭子竟专盯着他招呼,逼得他只能老老实实待在队尾。果然轮到他打饭时,木桶里只剩半碗汤水,连粒青冈子都寻不见。
周显湛捧着那半碗清汤,踉跄着躲到石头后,满心悲戚欲哭无泪——这世上,有什么后悔药可吃?
他端起碗,想靠这半碗清汤勉强果腹,一阵沙尘忽然扑来,碗里的清汤瞬间混进泥沙,变得浑浊不堪。
他心头火气直往上涌,抬头便见两个衙役正居高临下地睨着他——方才的沙尘,分明是二人故意扬起的。
周显湛气得卷翘的胡子都直了,刚想发作,又猛地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,今时不同往日,还是罢了,罢了!
他咬着牙转过身,寻了片干净些的草叶,勉强滤去汤里的粗砂,仰头将那混着土味的浊汤灌了下去。
饿意与倦意像潮水般裹着他,他连吵架的力气都没了。恍惚间,他又想起了官家的模样,心头陡然漫上一阵酸楚:若能再回朝堂,他定要抱着官家的大腿哭嚎——“我错了!我再也不干那些傻事了!”
清汤水入肚,感觉更饿了,但是衙役的鞭子再次寻来:“起来!起来干活了!”
现下连片刻的休息都不复存在了。
酉时日落前,晚膳的板车再次推来,周显湛依旧是午间的待遇,此时,他方明白,这衙役,应该是针对自己的。
他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官爷!我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们了?我家那些妾室不都已经贡献出去了吗!马车里的银钱也被你们搜刮得干净,现下我真的没啥东西!求求二位,就放过我吧!”
衙役耻笑一声:“放过你?你可有放过南疆百姓?听说你在南疆横行霸道,当街将阻拦你施暴的衙役给活活砍断一节手臂?”
周显湛显然也想起了这事,看着同为衙役的官爷,想来也是自己的报应,便哭丧着脸灰溜溜的走了。
心中更是后悔不当初——自己怎么就被那救龙之功捧的昏了头脑!
这夜,周显湛带着饥饿昏昏而睡。
第二天清早,刚起床便被叫去上工,只是,这次去的方向似乎与昨日不同,但是他也不敢问呢。
直到来了凉亭,见李瑾和一个年轻男子一同站在这儿,对着手中的书籍和图纸讨论不休。
衙役没吭声,晾着这周显湛站在烈日下,也不让坐着,也不让去阴凉处避着,就在这儿单单站着。
一直站了好久,好久。
李瑾终于同白季青讨论完了这涝坝的防渗工作,才抬眼将周显湛召进:“这前紫光禄大夫……周……什么来着?”
“小人周显湛,早就不是什么紫光禄大夫了!大人言重了!言重了~”周显湛唯唯诺诺的解释道。
“哦,不是紫光禄大夫了?”李瑾装模作样的看着白季青。
“司事大人,这人与人争商楼当街杀了三个布衣百姓早被官家撸下来了!”
“哦~还有呢?”
两人一唱一和将这周显湛的罪名再次罗列了一番,看着周显湛颤颤巍巍的腿,似乎已经站立不住了,才罢休。
“你罪恶滔天,若不是官家念及你的救命之恩,断然不会留你性命!”
周显湛一下子跪在地上:“大人!小人真的知错了!望您同官家知会一声!我,我再也不敢了!”
李瑾摇头:“眼下倒也不是没有办法!你可知我们现在在做的坎儿井?”
“自然!自然!”
“若这坎儿井能建成,所有人员论功行赏,所有遍户都在此列!你现在可知官家的用意?”
周显湛呆愣片刻:“论功行赏?”
李瑾看这人上钩,哀叹了一声:“哎~官家也是迫不得已啊!你当现在陛下为何自称官家!不就是想同文武百官说明,这天下是他与百官共治!而你,他纵是想护!百官不答应!他也是无奈啊~”
周显湛老泪纵横:“官家!陛下!我真的大错特错啊!辜负了您的良苦用心啊~”
昏暗处,白季青给李瑾竖了个大拇指!
李瑾顽劣一笑,然后收紧笑脸:“官家将你送到这儿蹉跎,但是也是一个机遇,若是坎儿井建成,论功行赏那一刻,便能给你记一功,届时,他方能堵住悠悠众口~~”
周显湛激动不已:“多谢官家!多谢司事大人!我,我,我能做什么立功?”
终于是绕到正题上了:“现下还真有桩烦心事,陛下也有些忧虑!”
李瑾便将借粮的事说出,这周显湛立刻来了精神:“司事大人!别的不敢说,这商户往来的子金、息钱我是门清。就是华洲的官员往前也是有些来往的。”
李瑾听闻,心中松了口气——这人,终于是没找错!
“好!后日,出发华洲~”
李瑾定下了日期,留下一日安排这儿的一切事务。
这一来一回,想最快也要十余日,若是慢些,怕要半月。
这期间,努尔干不能少了领头的,坎儿井也不能停,也要找个懂行的。
如此,李瑾想来想去,人选就只有李庆年校尉和安佩兰两人最合适了。
李将军坐守北地边防营,自然是不能轻易接管努尔干的,但是李庆年目前还只是校尉,离开一段时间也无妨。至于安佩兰,自然是坎儿井的发起者!留她看着坎儿井的进度,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。
诸事议定,李瑾便召来现有的人手,将安排简明扼要地交代清楚,又反复叮嘱了几处关键的注意事项,确保他们明白李校尉和安佩兰的协助内容,才往北地边防营赶去。
此行需借边防营的人手相助,他必须亲自登门,郑重请李校尉出面。
而安佩兰那边,便由白季青回去转达,顺便收拾行囊,准备一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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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什么!我去看着坎儿井?”
听到这一消息,安佩兰都有些不可思议!
这李瑾也太大胆了,让她一个遍户看着一群遍户?自己出远门了?
想着李瑾这会也是没法子了,便也同意了。
只是,安佩兰可要好好想想,这要是看着坎儿井的进度,势必要在那儿暂住,那可是要有个厉害的保镖在身旁才成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