团队基本成型的第五天,我让高丽仙带着新人在宿舍培训。
自己则提着笔记本电脑,去了福瑞街尽头的一家咖啡馆。店面不大,藏在两栋老居民楼之间,招牌是手写的“静泊咖啡”,字迹有些褪色。推门进去,风铃轻响,店里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香气和旧书籍的纸墨味。
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,戴着一副黑框眼镜,正在吧台后擦拭咖啡杯。店里只有两桌客人,一桌是年轻情侣低声说笑,一桌是中年男人对着笔记本电脑皱眉。
我选了最里面的角落坐下,点了一杯美式。
打开电脑,连上店里的wi-Fi,登录招聘网站后台。过去一周,我收到了八十七份简历,约了二十三个人面试,最终留下六个。这个转化率不算高,但留下的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的。
现在,我要开始找“另一种人”。
不是做麻辣烫的人,是做局的人。
我点开“boSS直聘”的搜索页面,在职位关键词栏输入:“程序员”、“全栈开发”、“网络推广”、“新媒体运营”。薪资范围设定在8000-——这个价位在京城只能招到中级水平,但我要的不是顶尖技术,是可控、可用、能成事的人。
筛选条件里,我勾选了“最近三个月有求职活跃度”、“有项目作品可查看”。
页面刷新,跳出三十多个候选人。
我一个个点开看。
第一个,二十六岁,某互联网大厂出身,履历光鲜,但期望薪资两万五,远超预算。跳过。
第二个,二十四岁,培训班刚毕业,作品都是模仿的简单项目,经验太浅。跳过。
第三个,二十五岁,独立开发者,作品里有几个小程序,但简介里写着“不接受加班,追求工作生活平衡”。不合适。
翻到第七个时,我停下了。
姓名:罗桐
年龄:26
期望职位:全栈工程师\/技术负责人
期望薪资:-
工作经历:
· 2019-2021 北京云途科技有限公司 后端开发工程师
· 2021-2023 北京数智创新科技有限公司 全栈开发工程师
项目作品链接里,有三个可查看的案例。我点开第一个,是个餐饮点餐小程序,界面简洁,功能完整,支持扫码点餐、在线支付、订单管理。第二个是个简单的cRm系统,第三个是个人博客网站。
技术栈写着:Vue.js, React, Node.js, python, mySqL, Redis。
但吸引我的不是这些。
是他的自我简介:
“相信技术应该用于创造真实价值,而非制造泡沫。有原则,不接灰色项目。寻找能踏实做事、对产品有要求的团队。”
以及,他的最近一份工作结束在三个月前,至今空窗。
我点开聊天窗口,思考了一下措辞。
“您好,看到您的简历。我们是一家即将开业的麻辣烫品牌,需要开发一套线上点餐系统和品牌宣传矩阵。虽然餐饮行业听起来不够‘高大上’,但我们在认真做产品,想把一碗汤做到极致。如果您有兴趣聊聊,我们可以约个时间见面。”
点击发送。
消息显示已读,但对方没有立刻回复。
我继续往下翻。
翻到第十五份简历时,一个熟悉的名字跳进眼里。
楚玉。
我盯着那两个字,看了三秒。点开详情。
照片上的男人比三年前老了些,鬓角有了白发,但眼神还是那种直愣愣的、不会拐弯的样子。简历写得很简单:
姓名:楚玉
年龄:38
期望职位:运营管理\/供应链管理
期望薪资:面议
工作经历:
· 2015-2023 观澜餐饮集团 供应链管理部副总监
八年,从入职到离开,都在观澜。最后的职位是副总监,不算低,但以他的资历,应该不止。
简历最后有一行备注:“寻找务实、讲原则的团队。不接受虚职。”
我靠在椅椅上,端起咖啡喝了一口。咖啡已经凉了,苦味在舌尖蔓延。
楚玉。
我想起三年前,在观澜的一次月度会议上。那时邹帅和我刚刚建立观澜不久,我跟着他参加各部门的汇报会。轮到供应链管理部时,楚玉站起来汇报。
他说话很快,数据脱口而出,没有废话:“上个月肉类采购成本比市场均价高百分之七,我调查了,是采购经理王海和供应商有私下协议。这是证据。”
他把一沓文件放在桌上,推给邹帅。
会议室里瞬间安静。
邹帅的脸色沉下来,但很快恢复笑容:“楚总监辛苦了,这件事会后单独聊。我们先继续。”
会后,楚玉真的去了邹帅办公室。我在外面等着,听见里面传来压低声音的争吵。
“……邹总,这不是小事,这是损害公司利益!”
“楚玉,你管的太宽了!”
“我的职责就是管这个!”
“好,那你先回去,我会处理。”
“我要看到处理结果。”
门开了,楚玉走出来,脸色铁青,看见我,点了点头,大步离开。
第二天,采购经理王海照常上班。楚玉被调去负责“供应商体系优化研究”,一个听起来重要但毫无实权的闲职。
一个月后,我在食堂遇到楚玉。他一个人吃饭,面前摆着一荤一素。我端着餐盘过去坐下。
“楚总监。”
他抬头看我,没什么表情:“张总。”
“上次那件事……”
“过去了。”他打断我,“吃饭。”
我们沉默地吃饭。快吃完时,他突然说:“你刚来,有些事,眼睛睁大点。”
然后端着餐盘走了。
那是我们最后一次私下说话。后来我被派去负责新项目,很少回总部。再后来,我离开观澜,听说楚玉也渐渐被边缘化,最后离职。
没想到,他也在找工作。
我点开聊天窗口,犹豫了一下。
直接发消息?还是……
正想着,手机震动,是“boSS直聘”的消息提醒。
罗桐回复了。
“您好。我对餐饮行业没有偏见,反而觉得接地气的行业更需要技术赋能。不过我想确认:你们要做的系统,是真正为经营服务,还是只是为了‘有’而做?另外,宣传矩阵具体指什么?能详细说说吗?”
问题很直接,像他的简介一样。
我回复:“今天下午三点,福瑞街47号,店铺还在装修,但我们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详聊。如果您方便,可以来看看我们实际在做什么。”
“好,我三点到。”
搞定一个。
我在看楚玉的聊天窗口,手指在键盘上悬停。
直接约?他会不会觉得突兀?毕竟三年没联系了。
但时间不等人。
我打字:“楚总监,我是张xx。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。我现在在筹备一个麻辣烫项目,正在搭建团队。如果您有兴趣,我们可以聊聊。今天下午四点,福瑞街47号。”
发送。
消息显示已读。
一分钟,两分钟,五分钟。
没有回复。
我合上电脑,把剩下的咖啡喝完。苦,但提神。
下午两点五十,我回到店铺。
装修进入尾声,工人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。墙面刷成了米白色,地面铺着浅灰色的防滑砖,灯光已经安装好,是暖黄色的射灯,打在墙上很柔和。
后厨的设备昨天已经进场了。两个一米二的商用灶台,一个专门熬汤的深锅,冷藏柜、操作台、洗消区,一应俱全。钟志军正在调试火候,锅里已经放了清水,他在试灶台的火力大小。
“张哥,”梁雷从后面跑过来,“高姐在宿舍培训,让我过来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。”
“不用,你去帮钟师傅。”我说,“下午有个面试,你忙你的。”
“好。”
我搬了两把折叠椅,放在店铺门口侧面的小巷里。这里相对安静,也能看到店铺的施工情况。
刚摆好,一个人从街口走过来。
是个年轻人,二十六七岁,穿着灰色的连帽卫衣和牛仔裤,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电脑包。他走路时微微低着头,像是在想事情,走到店铺前停下,看了看门牌号,又看了看里面正在装修的场景,有些犹豫。
我走过去:“罗桐?”
他转过头。是个很普通的年轻人,戴着一副黑框眼镜,脸上有些疲惫,但眼睛很亮。
“是我。您……是张先生?”
“叫我小张就行。”我伸出手,“店铺还在装修,有点乱,我们在这边聊。”
他跟我握手,手心干燥,力度适中。
我们走到小巷里坐下。我从包里拿出两瓶矿泉水,递给他一瓶。
“谢谢。”他接过去,拧开喝了一口,然后打量着店铺,“你们……真是做麻辣烫的?”
“怎么,不像?”我笑了。
“不是不像,”他推了推眼镜,“是没想到。我在网上看过一些餐饮创业的故事,但实际见到,感觉还是不一样。”
“哪里不一样?”
“更……真实。”他说,“灰尘,噪音,工人,还有那个师傅,”他指了指后厨里的钟志军,“他在试火,很专注。这些细节,网上看不到。”
我点点头:“所以你喜欢真实的东西。”
“至少不讨厌。”罗桐把电脑包放在腿上,“您消息里说,要做线上点餐系统和宣传矩阵。能具体说说吗?”
我从包里拿出一份简单的需求文档,只有三页纸,是我昨晚写的。
“这是初步想法,你看一下。”
他接过,快速翻阅。
第一页是线上点餐系统的基础功能:扫码点餐、在线支付、订单管理、会员系统、库存预警。
第二页是宣传矩阵的构想:抖音、微信公众号、小红书、快手、微博、大众点评,全平台覆盖,内容以“熬汤日常”、“食材溯源”、“顾客故事”为主。
第三页是未来的扩展可能:加盟商管理系统、供应链可视化、大数据分析用户偏好。
罗桐看完,抬头看我:“需求很清晰。但我想问两个问题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第一,预算。这套系统如果外包,市场价在八到十万。自己招人做,工资加服务器等成本,也不会低多少。一家麻辣烫店,真的需要这么‘重’的投入吗?”
“第二,目的。您做这些,是为了让店更赚钱,还是……有其他打算?”
问题很锋利,直接切中要害。
我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反问:“你之前在数智创新,主要做什么项目?”
罗桐愣了一下,但很快说:“做企业级SaaS系统,给中小商家用的管理软件。”
“为什么离开?”
他沉默了几秒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矿泉水瓶。
“我举报了公司的一个漏洞。”他说得很平静,“系统有个后门,可以偷偷收集用户数据,卖给第三方。我发现后,上报给技术总监,他说‘这是行业潜规则,别多事’。我坚持要修复,他就把我调去了一个边缘项目组。后来我辞职了。”
“所以你的简介里写,‘不接灰色项目’。”
“对。”他看着我,“技术应该是工具,用来解决问题,创造价值,不是用来作恶的。这是我的底线。”
“巧了,”我说,“我也有底线。”
我从包里又拿出一份文件,是我手写的“多多麻辣烫运营原则”,只有三条:
一、食材必须真材实料,不糊弄;
二、对客人诚实,不虚假宣传;
三、对伙伴尊重,不欺不压。
我把文件递给他:“这是我给店里定的规矩。每个人都要背,要遵守。”
罗桐接过,仔细看了一遍,又抬头看我。
“所以,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:预算不是问题。我要做的不是一家店,是一个品牌。系统是骨架,宣传是血肉,产品才是灵魂。骨架必须扎实,才能撑得起血肉。”
“第二个问题:目的。现阶段,当然是让店活下来,活得好。但长远看,我要做的是证明一件事——踏实做事的人,也能在这个圈子里活下去,而且能活得很好。”
我说得很慢,每个字都清晰。
罗桐盯着我,看了很久。巷子外的街道有车驶过,噪音传来,又远去。
“您知道吗,”他突然说,“我面试过七家公司。三家是割韭菜的金融公司,两家是搞流量生意的mcN,一家是卖假数据的,还有一家倒是正经做产品的,但老板只想融资套现。”
“他们看到我的作品,都说‘技术不错’,但听到我的原则,要么笑我天真,要么说‘年轻人别太理想主义’。”
“您是第一个,把‘原则’写进文件里,还说要每个人背的人。”
他把那份“运营原则”折好,放进自己口袋。
“系统我可以做。”他说,“但我有个要求——我要完全的技术自主权。系统架构、技术选型、开发节奏,我来定。您提需求,我实现,但不要干涉我怎么实现。”
“可以。”我说,“但我也有个要求——系统必须安全,稳定,可扩展。不能出大问题。”
“这是基本的。”
“工资,试用期一万二,转正一万五。提供宿舍。三个月后,如果系统运行良好,给你加百分之二十。另外,项目上线后有奖金。”
罗桐点点头:“什么时候开始?”
“明天。”
“好。”他站起来,伸出手,“那……合作愉快。”
我跟他握手:“合作愉快。”
罗桐走后,我看了看时间,三点四十。
楚玉还没回复。
我回到店里,钟志军还在试火。灶台上的深锅里,水已经烧开,他在往里面放第一遍猪骨——这是“焯水”的步骤,去血沫和腥味。
“钟师傅,怎么样?”我走过去问。
“火可以。”钟志军盯着锅里的水泡,“这个灶台的火力均匀,比我想象的好。就是排风系统还要调,现在有点闷。”
“排风师傅明天来调试。”
“嗯。”他拿起长柄勺,撇去浮上来的血沫,动作熟练得像做了几十年。
我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。厨房里开始有肉骨头的味道,淡淡的,混着水蒸气。
手机震动。
是楚玉的回复:“我记得你。四点见。”
简单,直接,像他一贯的风格。
四点整,楚玉出现在福瑞街口。
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夹克,里面是白衬衫,没打领带。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,旧了,边角有些磨损。三年不见,他瘦了些,背微微驼着,但走路还是那种大步流星的姿势。
我站在店铺门口等他。
他走近,打量了我一下,又看了看店铺。
“你开的?”他问。
“对。”我说,“进去坐?里面有点乱。”
“不用了,就这儿吧。”他指了指旁边的小巷,“安静。”
我们走到刚才我和罗桐坐的地方。折叠椅还在,我又从店里搬了一把出来。
坐下后,一时无话。
街道上的声音传来,但又像隔着一层玻璃。
“你离职了?”我先开口。
“三个月前。”楚玉说,“‘被离职’。”
“因为什么?”
他笑了笑,笑容有点苦:“还能因为什么?看不惯的事太多,说的话太难听,碍着别人的路了。”
“王海呢?还在采购部?”
“升总监了。”楚玉说,“去年升的。邹总亲手提拔的。”
我沉默。
楚玉从公文包里拿出一盒烟,抽出一支,点燃,深深吸了一口。烟雾在巷子里弥漫开来。
“你呢?”他看着我,“当初为什么走?我听说是你自己辞职,但我觉得没那么简单。”
我看着远处的街道:“是不简单。但都过去了。”
“过去了?”楚玉吐出一口烟,“如果真的过去了,你就不会回京城,更不会在福瑞街开麻辣烫店——对面就是‘速味客’的旗舰店,你别告诉我这是巧合。”
他的眼睛盯着我,眼神还是那么直,像要把人看穿。
“不是巧合。”我承认,“我回来,就是要做点事。”
“做什么事?”
“做一家店,一家能活下去、活得好的店。”
楚玉盯着我看了几秒,突然笑了,笑声很干:“你当我三岁小孩?张总,我虽然说话直,但不傻。你在观澜的时候,邹帅对你什么样,我看得清楚。后来你突然离开,邹帅那段时间心情好得反常——这里面没故事?”
我迎着他的目光:“有故事。但你要听吗?”
“要。”
我把三年前的事,简单说了一遍。邹帅如何设局,如何用一张假钞羞辱我,如何让我在京城待不下去。没有添油加醋,只是陈述事实。
楚玉听着,烟抽完了一支,又点了一支。
我说完,巷子里又安静下来。
“所以,”他终于开口,“你是回来报仇的。”
“我是回来做事的。”我纠正他,“只是这件事,恰好会让邹帅不舒服。”
“有区别吗?”
“有。”我说,“报仇是情绪,做事是方法。我只管方法,不管情绪。”
楚玉沉默了很久,烟在他指间慢慢燃烧,烟灰积了长长的一截。
“你需要我做什么?”他终于问。
“你手里有什么?”我反问。
他又笑了,这次笑容里有了点别的东西。他把烟蒂扔在地上,用脚碾灭,然后打开公文包,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。
开机,输入密码,打开一个文件夹。
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文档和表格。
“观澜集团组织架构图,最新版的,包括所有分公司和关联公司。”他点开一个文件,“红色标记的,是邹帅的亲信;黄色标记的,是摇摆派;绿色标记的,是可以争取的。”
“供应链底价表。”他点开另一个文件,“所有核心食材的采购价、供应商信息、账期、返点比例。这是过去三年的数据,我能拿到的都在这里。”
“财务分析报告。”第三个文件,“我离职前偷偷做的。观澜的现金流状况、负债比例、利润率水分——他们为了融资,做了不少‘美化’。”
“还有这个。”他点开一个视频文件。
画面是观澜的一个中央厨房,流水线上,工人正在处理肉类。视频是偷拍的,角度不好,但能看清操作过程。
“这是去年拍的,”楚玉说,“他们为了降低成本,用了一种‘保水剂’,能让肉看起来更新鲜,重量增加。这东西,国家允许用量有标准,但他们超标了。”
视频继续播放,能看到工人在往肉里注射白色的液体。
我盯着屏幕,没有说话。
楚玉合上电脑。
“这些,够吗?”
“够。”我说,“但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些?”
他靠在椅背上,看着巷子顶上一线狭窄的天空。
“我在观澜这么多年,从专员做到副总监。我以为只要认真做事,就能得到认可。但最后我发现,在那个地方,认真做事是最不值钱的。会拍马屁的、会搞关系的、会做假账的,都上去了。像我这种,只会做事、不会说话的,永远在底层。”
“我举报王海,不是想当英雄,是觉得那是我的职责。结果呢?我被调去闲职,王海升职加薪。”
“去年年底,公司搞‘优化’,第一批名单里就有我。人力总监找我谈话,说‘楚总监,您的能力我们认可,但您的风格可能不太适应公司现在的发展方向’。我说‘什么方向?弄虚作假的方向?’”
“他说‘话不能这么说’。我说‘那该怎么说?’”
“然后我就走了。”
楚玉说得很平静,但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,沉甸甸的。
“这三个月,我面试了十几家公司。有的嫌我年纪大,有的嫌我要价高,有的嫌我‘不懂变通’。昨天我去面试一家连锁餐饮,老板问我:‘如果你发现采购经理吃回扣,你会怎么处理?’”
“我说:‘收集证据,上报,要求严肃处理。’”
“他说:‘那如果这个采购经理是老板的亲戚呢?’”
“我说:‘那也要处理。’”
“他笑了,说:‘楚先生,您可能不太适合我们。’”
楚玉转头看我:“所以,你问我为什么给你这些?因为我不想再碰到那种老板,不想再待在那样的地方。我看得出来,你跟邹帅不是一路人。至少,你会把‘不糊弄’写进规矩里。”
“而且,”他顿了顿,“我也想看看,认真做事的人,到底能不能成。”
我看着他的眼睛。那双眼睛里,有不甘,有疲惫,但深处还有一点没熄灭的火。
“工资,试用期一万,转正一万二。提供宿舍。职位,运营顾问,负责供应链和内部流程搭建。”我说,“但工作内容不限于此——我需要你帮我分析观澜,找到他们的弱点。”
“可以。”楚玉说,“但我有个条件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如果有一天,我们要跟观澜正面冲突,我要在场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我想亲眼看看,那些弄虚作假的人,最后是什么下场。”
我伸出手:“成交。”
他握住我的手,很用力。
楚玉离开前还顺便告诉了我几个老熟人的消息:雷煌已远走他乡,小厨神周鼎旅居海外,唯有李菩提与安然仍在邹帅阵营,只是前者被彻底边缘化,后者深陷权力旋涡。
楚玉走后,我没有立刻离开。
坐在巷子里,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去,把对面的建筑染成金黄色。
罗桐,楚玉。
一个技术,一个情报。
两个对开麻辣烫店“没用”的人,却是我棋盘上最重要的两枚暗棋。
手机响了,是高丽仙打来的。
“张哥,培训结束了。大家想一起吃个饭,算是团队第一次聚餐。你来吗?”
“来。”我说,“在哪儿?”
“就在福瑞街那家川菜馆,我订了包间。”
“好,我一会儿到。”
挂了电话,我站起来,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。
该去见见明面上的团队了。
川菜馆就在福瑞街中段,门脸不大,但生意很好。我到的时候,包间里已经坐满了。
高丽仙、梁雷、沈越、钟志军、龙婷、小陈,六个人围着一张圆桌。桌上已经摆了几个凉菜,还有几瓶啤酒和饮料。
“张哥来了!”沈越第一个站起来,拉椅子。
“坐,都坐。”我摆摆手,在空位上坐下。
高丽仙给我倒了一杯茶:“张哥,喝什么?”
“茶就行。”我说,“你们随意。”
气氛有点拘谨。毕竟大家刚认识不久,我又算是老板。
我举起茶杯:“今天是我们团队第一次聚餐。我不喝酒,以茶代酒,敬大家一杯——感谢各位选择加入,未来一起做事,辛苦了。”
大家都举起杯子,碰了碰。
喝了一口茶,我放下杯子:“都别拘束,该吃吃,该喝喝。以后我们天天要在一起做事,太客气了反而不自在。”
梁雷先开口:“张哥,高姐今天给我们讲了好多,我做了好多笔记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我点点头,“钟师傅,汤试得怎么样?”
钟志军正在夹菜,听到我问,放下筷子:“今天试了第一锅,火候还差一点,明天再调。香料比例也要微调,京城的自来水碱性大,跟老家的水不一样,得适应。”
“慢慢来,不急。”我说。
龙婷小声说:“张哥,我今天跟高姐学了点餐系统,好复杂啊……”
“慢慢学,”我笑笑,“不懂就问。”
沈越插话:“张哥,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发宣传单?我准备好了,一天能跑好几个小区!”
“后天开始。”我说,“梁雷跟你一组,他负责说,你负责发。”
“好嘞!”
气氛渐渐活跃起来。大家开始聊各自的老家,聊来北京的经历,聊对这家店的期待。
高丽仙坐在我旁边,低声说:“张哥,今天下午又来了两个人面试,一个想做服务员,但要求只上白班;一个想做后厨,但嫌工资低。我都婉拒了。”
“嗯,宁缺毋滥。”
“另外,我初步拟了个采购清单,明天想跟你确认一下。”
“好。”
吃到一半,包间门被敲响了。
服务员探进头:“张先生,外面有人找您。”
我愣了一下:“谁?”
“他说他姓罗,是您下午约的。”
罗桐?他怎么找到这儿来了?
我起身走出包间。罗桐站在走廊里,还是背着那个黑色电脑包,脸上有点不好意思。
“抱歉,打扰你们吃饭了。”他说,“我下午回去想了想,有些技术细节想跟你确认。刚好路过这边,看到你的车停在门口,就……”
“没事。”我说,“进来一起吃点?”
“不了不了,我吃过了。”他摆摆手,“就说几句话。”
我们走到走廊尽头,相对安静些。
“我想了一下宣传矩阵的技术架构,”罗桐语速很快,“抖音、快手这些平台,都有自己的开放接口,我们可以开发一套统一的内容发布和管理系统。但这里有个问题——如果要快速起号,可能需要一些‘技巧’,比如……”
他犹豫了一下。
“比如什么?”我问。
“比如矩阵互推,比如数据优化,比如……”他压低声音,“买点初始流量。这些操作在灰色地带,但行业里很多人这么做。”
我看着他的眼睛:“你愿意做吗?”
罗桐沉默了几秒:“如果是纯粹的虚假流量、刷数据,我不做。但如果是合理的内容推广,比如找美食博主试吃、做线下活动引流,这些我可以做。”
“那就做你能接受的。”我说,“技术是工具,怎么用,看人。”
他点点头,松了口气。
“还有加盟管理系统,”他继续说,“我看了你的需求,核心是要能收集经营数据。这个不难,但涉及隐私,我们需要明确边界——哪些数据可以收集,哪些不可以,要有规矩。”
“规矩你来定,我来审。”我说,“原则就一条:不违法,不越界。”
“好。”罗桐从包里拿出一份打印出来的技术方案,“这个你先看看,有问题随时找我。”
我接过方案:“你吃饭了吗?”
“吃了,泡面。”
“进来坐坐吧,认识一下团队其他人。”
他犹豫了一下,还是点点头。
回到包间,我简单介绍:“这是罗桐,我们的技术负责人,以后线上系统都归他管。”
大家都打招呼。罗桐有点拘谨,但还是坐下来,高丽仙给他倒了杯茶。
有了新面孔加入,话题自然转到了技术上。梁雷对宣传矩阵特别感兴趣,问了很多问题;罗桐一开始还放不开,但聊到技术细节,眼睛就亮了,讲得头头是道。
我看着他们,心里那盘棋,渐渐清晰起来。
聚餐结束,已经晚上九点。
大家各自散去。高丽仙回家陪孩子,钟志军回自己的住处,梁雷、沈越、龙婷、小陈回宿舍。罗桐也说先回去,明天再来店里。
我最后一个离开。
走在福瑞街上,夜晚的街道和白天的不同。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,两旁的店铺大多已经关门,只有几家便利店和药店还亮着灯。
走到店铺门口,我停下。
卷帘门关着,但里面的安全灯还亮着,透过门缝漏出一点微光。后厨的排风管道已经安装好了,从墙外延伸出去,像一条黑色的手臂。
对面,“速味客”的灯箱招牌依然亮着,红黄两色交替闪烁。店里还有几桌客人,透过落地玻璃窗,能看到他们在吃饭、聊天。
我站了很久。
直到手机震动,是一条新的好友申请。
备注写着:“我是楚玉。有些资料发给你。”
我通过申请。很快,他发来几个压缩文件。
第一个文件名:“观澜-人事关系图谱”
第二个:“观澜-财务疑点分析”
第三个:“观澜-供应商黑名单”
我回复:“收到。明天详细聊。”
他回了一个字:“好。”
收起手机,我最后看了一眼对面的“速味客”。
然后转身,走进夜色里。
回宿舍的路上,我路过一家还没关门的打印店。走进去,让老板帮我打印三份文件。
第一份,是店铺的营业执照复印件——我昨天刚拿到。
第二份,是团队的名单和分工。
第三份,是我手写的一页纸:
京城布局·第一阶段(倒计时开始)
1. 店铺开业(硬仗)
2. 品牌发声(舆论)
3. 数据积累(根基)
4. 暗棋落子(伏笔)
老板把文件递给我,我付了钱,走出打印店。
夜风吹过来,有点凉,但我心里是热的。
棋局已开,棋子已落。
接下来,该走下一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