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业第三天晚上,最后一位顾客离开后,我独自留在店里。
账目已经清算完毕——三天活动期,总营业额突破了所有人最乐观的预估,是省城旗舰店同期业绩的2.3倍。墙角的公益捐赠箱沉甸甸的,清点出八千四百多元,楚玉正在联系社区助老服务中心,约定明天上午来取款并开具收据。
我关掉前厅的主灯,只留操作台上一盏小灯,昏黄的光晕刚好照亮煮汤的深锅。锅是空的,但内壁附着厚厚的乳白色胶质,那是连续三天一百八十斤骨汤留下的印记。我拿起长柄勺,轻轻刮了一点,放在舌尖。
浓、醇、厚,带着时间的沉淀感。
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。屏幕上跳出的名字让我停顿了两秒——钱佩玖。
接通的瞬间,她那标志性的、带着江南软音却字字清晰的嗓音传来:“数据我看到了。”
没有寒暄,直接切入核心。这是她一贯的风格。
“钱总。”我走到窗边,看着窗外已经安静下来的福瑞街。
“三天,这个数字,”她停顿了一下,我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一定在看着什么报表,“比我想象的最好情况还要好百分之四十。”
“运气不错。”
“运气?”电话那头传来轻轻的笑声,“张,你我之间不用来这套。开业前你让罗桐做的线上矩阵预热,你让楚玉梳理的供应链成本,你让高丽仙设计的那套服务流程——哪个是靠运气的?”
我没说话。
“京城的水深,但鱼也肥。”钱佩玖的声音严肃起来,“你趟出了第一条路。接下来,怎么走?”
“钱总的意思?”
“我明天下午到北京。”她说,“住国贸大酒店。晚上七点,你过来,我们吃个饭,好好聊聊。”
电话挂断了。
我握着手机,在昏暗的店里站了很久。窗外,街对面的“速味客”还亮着招牌灯,但店门紧闭,橱窗里透出空洞的黑暗。
钱佩玖要来了。
这个在省城餐饮界以眼光毒辣、出手果断着称的女人,三年前在我最落魄时递给我第一笔投资,说“我看好你这股拧劲儿”。那时她四十出头,离异单身,靠建材生意起家后转战餐饮,在省内开了十二家连锁酒楼,但始终没能突破地域限制。
“多多麻辣烫”是她的试验田,我是她的试验员。现在,试验田在京城开出了第一朵花,她自然不会只满足于远观。
我走到后厨,打开冷藏柜。最里层有一个上了锁的铁盒,打开,里面不是钱,是几份文件。最上面是一份手写的名单,上面只有七个人名:钱佩玖、梁青、徐国俊、唐成、楚玉、罗桐,以及一个被圈起来的“邹帅”。
我在“钱佩玖”的名字旁,缓缓画了一个箭头,指向京城地图的中心区域。
第二天下午五点,我提前到了国贸大酒店。
酒店位于东三环,八十层的高度足以俯瞰小半个北京城。钱佩玖订的套房在六十八层,我走出电梯时,穿着旗袍的服务员已经等在门口:“是张先生吗?钱女士在等您。”
套房客厅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窗。夕阳正西沉,余晖把窗外的城市天际线染成金红色。中国尊、国贸三期、央视大楼……这些地标建筑在暮色中静默矗立,玻璃幕墙反射着最后的天光。
钱佩玖站在窗前,背对着我。
她今天穿了一套深灰色羊绒套装,剪裁极简,但面料和做工一看就价值不菲。头发挽在脑后,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。听到脚步声,她转过身。
几个月没见,她还是一点没变。四十五岁的年纪,眼角有细纹,但眼神更锐利了,像经过反复打磨的刀锋。
“来了。”她微笑,指了指窗边的沙发,“坐。”
服务员悄无声息地端来茶具。钱佩玖亲自沏茶,手法熟练——凤凰单丛,她最喜欢的茶。
“尝尝,今年新出的春茶。”
我接过茶杯,浅金色的茶汤在骨瓷杯里荡漾,香气高锐。
“三天数据我详细看了,”钱佩玖也端起茶杯,没有喝,只是看着茶汤,“堂食翻台率4.8,平均客单价38.6,线上订单占比31%。更关键的是——”她抬起眼,“大众点评开业三天评分4.9,小红书相关笔记已经超过两百篇,抖音相关视频播放量破五百万。”
她报出的每个数字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。
“钱总一直在关注。”
“当然。”她放下茶杯,“我投的不是店,是人。你在京城的一举一动,我如果不知道,那是我失职。”
她从沙发旁拿起一个文件夹,推到我面前。
我打开。里面是三份文件。
第一份是“多多麻辣烫”省城及县城所有门店过去一年的财务数据分析,利润率、成本结构、增长率,全部做成可视化图表。
第二份是京城餐饮市场竞争格局报告,足足五十页,覆盖了从快餐到正餐的十二个细分赛道,其中“速食简餐”板块,用红色标出了观澜集团旗下的“速味客”和另外两个竞品品牌。
第三份,是一份简单的投资意向书草案。
“我想知道,”钱佩玖身体前倾,双手交叠放在膝上,“你打算在京城做多大?”
我看着她的眼睛:“钱总想听实话?”
“不然呢?”
“第一阶段,六个月内,在京城开五家直营店,覆盖东西城、朝阳、海淀、丰台五个核心区域。单店月营业额目标六十万,整体月流水三百万以上。”
“第二阶段,一年内,启动加盟模式,在京津冀区域发展二十家加盟店,建立区域供应链中心。”
“第三阶段,三年内,以北京为总部,向全国一线城市复制,目标开设超过一百家门店,年营业额破两亿。”
我一口气说完。
钱佩玖静静听着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等我停下,她才问: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,”我顿了顿,“然后我们会有足够的底气,和任何对手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谈判。”
“包括观澜?”
“尤其是观澜。”
房间里安静下来。窗外,夕阳已经完全沉没,城市灯光一片片亮起,车流在高速路上拉出光的河流。
钱佩玖站起身,走到酒柜前,取出一瓶威士忌和两个杯子。她倒了两杯,递给我一杯。
“三年前,我在县城那个破烂麻辣烫店里第一次见你。”她摇晃着酒杯,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挂出痕迹,“你当时在熬汤,满头大汗,但眼神很静。我问你‘这么熬,不累吗’,你说‘汤急不得,急了就浊了’。”
她喝了一口酒。
“我当时想,这个人要么是傻子,要么是明白人。后来我发现,你是明白人。”
“这三年,你在省城开了十几家店,我都看在眼里。不急不躁,一家站稳了再开下一家。供应链自己抓,培训自己搞,连装修都盯着每个细节。很多人说我运气好,投了个能干的人。但我知道,不是我运气好,是你值得。”
她转过身,直视我:“现在你在京城一炮而响,接下来会有无数人找你——资本、同行、甚至观澜的人。你准备怎么应对?”
“我需要一个真正的盟友。”我说,“不是一个只出钱的投资人,而是一个能在关键时候并肩作战的伙伴。”
“比如?”
“比如在我扩张时提供资金支持,在我遇到恶意竞争时动用资源周旋,在我需要法律或财务支持时提供专业团队。”我看着她的眼睛,“更重要的是,相信我做的每一个决定,哪怕那个决定看起来不够‘商业’。”
钱佩玖笑了,这次是真正的笑,眼角细纹堆叠起来。
“小张,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吗?”她走到窗前,背对着我,“不是你多能熬汤,也不是你多会经营,而是你永远清楚自己要什么,而且敢说出来。”
她转过身:“我可以做你的盟友。不止出钱,也出力。但我有条件。”
“您说。”
“第一,成立京城多多餐饮管理公司,独立法人,独立核算。你占股百分之四十,我占股百分之四十,预留百分之二十作为员工激励池和未来引进战略投资者空间。”
“第二,公司所有重大决策,我们两人一致同意方可执行。日常经营你全权负责,我不干涉,但财务总监必须是我的人。”
“第三,”她顿了顿,“所有门店的现金流,通过统一系统归集。其中百分之六十用于再投资和运营,百分之二十作为风险储备金,百分之二十——单独设立一个账户,用途你定,我不问,但账户共管。”
第三条,她说得轻描淡写,但我听懂了。
那百分之二十,是她默许的“复仇资金池”。
“钱总不担心我和观澜的恩怨,会影响公司发展?”我问。
钱佩玖走到沙发边坐下,重新端起那杯已经凉了的茶。
“商场上,恩怨是常态。没有永远的敌人,只有永远的利益。”她淡淡地说,“邹帅那个人,我打过交道,野心大,手段脏,但确实有本事。你和他有过节,我本来就知道。当时我没问,是因为觉得你掀不起什么浪。但现在——”
她抬眼,目光如炬:“现在你不仅掀起了浪,还可能掀翻他的船。既然如此,我为什么不在你的船上,多放几把桨?再说了,观澜是一块肥肉,有机会的话,我也想尝尝。”
我沉默了几秒,端起酒杯:“合作愉快。”
“合作愉快。”
两只杯子轻轻碰在一起,声音清脆。
接下来的谈话持续到深夜。
我们敲定了公司注册的所有细节:注册资本一千万,钱佩玖实缴四百万,我以“品牌、技术、团队”作价四百万入股——这是她坚持的,“你的价值不止这个数,但现在先这样”。
股权架构做了特殊设计:通过三家持股平台交叉持股,我的名字不在显眼位置,代持协议锁在银行的保险箱里。法人代表请了一位退休的老会计师,只领薪水不参与经营。
“你要隐身幕后,”钱佩玖在合同草案上标注,“明面上,我是大老板,你是运营负责人。这样既方便你做事,也能让邹帅放松警惕——他会觉得,你不过是给我打工的。”
凌晨一点,所有条款基本确定。
钱佩玖叫了客房服务,送来了简单的宵夜:两碗云吞面。
我们坐在落地窗前,看着北京城的夜景吃面。这个高度,地面上的一切都变得渺小,连拥堵的车流都成了缓慢移动的光点。
“接下来第一步,”钱佩玖吃完最后一口云吞,“开第二家店。位置选好了吗?”
“有两个备选。”我拿出手机,调出地图,“一个在朝阳大悦城周边,写字楼密集,年轻白领多。一个在海淀中关村,学生和科技公司员工是主力。”
“都要。”钱佩玖擦擦嘴,“同时开。”
“资金和团队……”
“资金我解决。团队——”她看着我,“你那个核心团队的五个人,高丽仙、钟志军、梁雷、沈越、龙婷,他们现在能独当一面了吗?”
我想了想:“还差火候,但可以试试。”
“那就让他们试。”钱佩玖说得果断,“每人负责一家新店的筹备,你统筹。做成了,升店长,给股权激励。做不成,也是宝贵的经验。”
“会不会太快?”
“快?”她笑了,“小张,京城这个地方,机会窗口转瞬即逝。你现在势头正猛,必须一鼓作气。等邹帅反应过来开始围剿,就晚了。”
她站起身,走到书桌前,拿出一张名片:“这是我合作的装修公司老板,姓赵,你跟他对接,就说我说的,保质保量,价格按最低。另外,律师和会计师明天会联系你,公司注册的所有手续他们搞定。”
我接过名片:“钱总不留在京城盯着?”
“我不留。”她摇头,“我在省城还有一摊子事。而且我在明面上,反而会吸引太多注意力。京城这边,你是总指挥,我听你捷报。”
她伸出手:“三个月,五家店。能做到吗?”
我握住她的手:“能。”
离开国贸大酒店时,已经凌晨两点。
街道上空旷了许多,只有零星出租车驶过。我站在路边等车,抬头看向六十八层那个还亮着灯的窗户。
钱佩玖这步棋,比我想象的还要大。
她不仅是要分京城市场的一杯羹,更是要以“多多”为支点,撬动她整个事业版图的升级——从地方财阀,向全国性品牌投资人跨越。
而我,是她的支点,也是她的刀刃。
手机震动,是罗桐发来的消息:“张哥,线上系统后台显示,今天有十七个Ip地址频繁访问我们的小程序菜单页面,其中九个Ip属于观澜集团的办公网络。”
我回复:“知道了。继续监控。”
车来了。上车后,我没有回宿舍,而是让司机开往福瑞街。
店铺漆黑,但我有钥匙。开门进去,没开灯,就着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光,走到后厨。
那口熬汤的深锅静静坐在灶上。我打开锅盖,里面空空如也,但那股深入不锈钢纹理的骨汤香气,依然隐约可闻。
我伸手摸了摸锅壁,冰凉。
但我知道,很快,这口锅里的火,会烧到京城的更多角落。
钱佩玖的资源和执行力确实惊人。
第二天早上九点,装修公司的赵老板就带着团队到了福瑞街店。五十多岁,精瘦,说话干脆:“钱总交代了,张总您指哪儿我们打哪儿。”
十点,律师和会计师团队约我在国贸的咖啡馆见面。律师姓陈,四十出头,西服笔挺,专做公司法和股权设计;会计师姓王,戴眼镜,话不多,但递给我的财务规划方案足足三十页。
“公司注册最快七个工作日完成,”陈律师说,“持股架构我们已经按照钱总的要求设计好了,保证合规且隐蔽。”
王会计师推了推眼镜:“现金流管理系统我们建议用SAp的简化版,虽然贵一点,但安全性和扩展性最好。另外,那个特殊账户——”他顿了顿,“我们设计了三层隔离,确保资金流向完全匿名。”
中午,我回到宿舍召集核心团队开会。
高丽仙、钟志军、梁雷、沈越、龙婷、小林,再加上罗桐和楚玉,九个人挤在客厅里。我把钱佩玖的投资和公司成立的事简单说了。
“接下来三个月,”我看着他们,“我们要在京城再开五家店。朝阳两家,海淀两家,丰台一家。”
客厅里安静了几秒。
“五家?”梁雷先开口,“同时开?”
“同时筹备,错峰开业。”我说,“每家店的负责人,从你们中间选。”
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。
“高姐负责朝阳大悦城店,钟师傅负责海淀中关村店,梁雷负责朝阳望京店,沈越负责海淀五道口店,龙婷负责丰台科技园店。”我一一点名,“小陈升任福瑞街店后厨主管,协助钟师傅培养新厨师。”
“我?”龙婷不敢相信,“张哥,我能行吗……”
“你这两个月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,”我说,“服务流程优化是你提的建议,顾客投诉率你负责后降了百分之七十。为什么不行?”
她眼眶红了,用力点头。
“每家店给十万启动资金,包含三个月租金押金和基础装修。其余设备、物料从总部统一调配。”我继续说,“你们要做的,是选址确认、装修监督、团队招募和培训、开业策划。每周向我汇报进度,重大决策我们一起商量。”
高丽仙举手:“新店的店长和核心员工,是从现有团队调,还是重新招聘?”
“以老带新。”我说,“福瑞街店调出三分之一的人,作为新店的骨干。同时启动大规模招聘,培训体系高姐你来牵头,一周内拿出方案。”
钟志军闷声问:“汤底怎么办?我一个人熬不了六家店的汤。”
“中央厨房。”我说,“这是下一步的重点。楚玉已经找好了场地,在五环边上的食品产业园,五百平米,符合食药监标准。下个月启动装修,到时候钟师傅你负责技术输出,培养熬汤团队。”
楚玉点头:“场地合同已经签了,设备清单我也发给你了。”
罗桐推了推眼镜:“线上系统需要升级,六家店统一后台,数据实时同步。另外,抖音和小红书的矩阵号需要增加人手运营,我建议招聘两个专职内容编辑。”
“可以。”我说,“你列预算。”
会议开了整整三个小时。散会时,每个人的笔记本上都记得密密麻麻。
沈越兴奋得在客厅里转圈:“我要当店长了!我要当店长了!”
梁雷还算冷静,但握笔的手在抖。
高丽仙已经打开电脑开始做计划表。
钟志军拉着楚玉去阳台抽烟,商量中央厨房的细节。
龙婷坐在角落里,小声跟小林说:“我好怕做不好……”
小林拍拍她的肩:“怕啥,有张哥呢。”
我看着他们,心里那股火,烧得更旺了。
接下来的日子,像按下了快进键。
钱佩玖的投资款三天内到账,公司注册一周完成。京城多多餐饮管理公司正式成立,办公地点暂时设在国贸的一间共享办公室——只有两个工位,一个给财务总监王会计师派来的助手,一个偶尔给楚玉用。
我大多数时间依然在福瑞街店,但每天要跑两三个新店选址。
朝阳大悦城周边的商铺租金高得吓人,五十平米的小店月租就要六万。高丽仙跟着中介看了八处,最后选了一个背街但离写字楼出入口最近的位置:“客流比临街少百分之二十,但租金便宜百分之四十,算下来更划算。”
海淀中关村的竞争更激烈。钟志军看中的一个铺面,旁边就有三家麻辣烫店。他坚持要那个位置:“味道说话。他们用调料包,我们用真骨汤,比一比就知道。”
梁雷在望京遇到麻烦。看中的商铺业主临时涨价,说“另一家品牌也在谈”。楚玉动用了以前的关系网,查到那家品牌是观澜旗下的一个新项目。我让梁雷直接加价百分之十,签五年长约,违约金设到最高——先把位置拿下再说。
沈越那边相对顺利。五道口学生多,他找了几个大学生做地推,在高校论坛和微信群预热,还没开业就已经积累了三百多个预售订单。
龙婷的压力最大。丰台科技园周边餐饮生态成熟,她连续一周蹲点统计客流,最后选了一个产业园内部的食堂档口——租金低,且有固定就餐人群。
装修同时启动。赵老板派了五个施工队,每个店一个项目经理,工期全部控制在二十五天。我每天轮流巡查,发现朝阳大悦城店的排风管道设计不合理,当场要求返工;海淀中关村店的地砖颜色太冷,换成了暖灰色。
团队招募是最大的挑战。高丽仙设计的培训体系很完善:三天理论课(品牌文化、产品知识、服务标准),七天实操带训(福瑞街店轮岗),考核通过才能上岗。但即使这样,招到的人还是良莠不齐。
有个应聘后厨的小伙子,培训时很认真,但开业前三天突然说不来了,问原因,支支吾吾。楚玉去查,发现他被“速味客”挖走了,工资多开一千。
还有个女服务员,干了半个月,偷拍后厨照片卖给了一家美食自媒体,被罗桐的系统监控到异常数据流量,才发现。
每次出现问题,我们就在深夜开会复盘。高丽仙修订招聘流程,增加背景调查;罗桐加强系统权限管理;楚玉开始整理京城餐饮行业的人力资源黑名单。
累,但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。
一个月后,第二家店——朝阳大悦城店开业。
有了福瑞街的经验,这次准备更充分。开业前一周,罗桐的线上矩阵开始集中预热;楚玉联系了朝阳区的社区服务中心,把公益助老活动升级为长期合作;高丽仙设计了一套“会员成长体系”,消费累积可以兑换周边产品或公益捐赠额度。
开业当天,排队的人群从店内一直延伸到商场中庭。
钱佩玖这次没来现场,但送了二十个花篮,每个花篮的贺卡上都只有两个字:“稳了。”
第三天数据出来:单日营业额突破福瑞街店开业纪录,客单价还高了四块钱——大悦城的白领消费力确实更强。
首战告捷,团队士气大振。
紧接着,第三家、第四家、第五家店陆续开业。每一家都根据区位特点做了微调:中关村店增加了单人隔板桌,方便学生和程序员快速就餐;望京店推出了韩式泡菜汤底,迎合周边韩国公司的员工口味;五道口店设置了深夜时段,营业到凌晨两点,卖啤酒和小食;丰台科技园店主打健康概念,推出了“低卡套餐”和“蛋白质加倍”选项。
三个月,五家新店全部开业,且全部实现当月盈利。
这期间不是没有麻烦。
中关村店开业第二周,收到职业打假人的投诉,说我们的宣传语“骨汤熬制八小时”涉嫌虚假宣传,“难道你们每天只熬一锅?”楚玉带着熬汤记录和监控视频去食药监说明情况,最后对方撤诉,但花了一周时间。
望京店遇到恶意差评。有人在大众点评连续刷了二十条一星评价,内容雷同。罗桐通过Ip追踪到是同一个网吧,调监控发现是三个年轻男子。梁雷没有报警,而是找到他们,说“如果你们真的觉得不好吃,我请你们免费吃一周,吃完再评价”。那三个人讪讪地走了,差评后来也删了。
最严重的一次,是丰台店的食品安全事件。有顾客投诉在菜里吃到异物,拍了照片发微博,转发过千。龙婷当场慌了,给我打电话时声音都带着哭腔。我让她立刻联系顾客,全额退款并赔偿,同时公开道歉,承诺彻查。钟志军带人检查了所有食材和加工环节,最后发现是洗菜机的一个零件老化脱落。我们更换了全部设备,并把检测报告和整改措施公布在所有平台上。危机反而成了转机,很多顾客留言说“敢承认错误、认真整改的商家值得信任”。
每一次危机,都是一次淬炼。
高丽仙越来越有大将之风,五家店的日常运营调度得井井有条;钟志军培养出了三个能独立熬汤的徒弟;梁雷的市场敏感度越来越高,他策划的“高校美食节”活动,让五道口店的业绩增长了百分之三十;沈越虽然还是愣头青的样子,但处理突发状况时越来越沉稳;龙婷已经能独当一面地管理一家三十人团队的店。
三个月期满的那天晚上,我在新租的办公室——这次是正经的写字楼,两百平米,能看到东三环夜景——召集所有人开会。
办公室里还空荡荡的,家具没到齐,大家就坐在纸箱上。
我打开投影,投出过去三个月的业绩总表。
六家店,总月营业额:八百七十六万五千四百元。
单店平均日翻台率:5.2。
会员总数突破:三万八千人。
公益捐赠累计:十二万四千元。
没有欢呼,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屏幕上的数字,像在看一个奇迹。
“三个月前,”我开口,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有些回音,“我们只有一家店,十个人。今天,我们有六家店,一百二十八个员工。在座的各位,都成了店长、主管、负责人。”
我看向每一个人。
“高丽仙,升任运营总监,统管所有门店日常运营。”
“钟志军,升任产品总监,负责所有产品研发和中央厨房管理。”
“梁雷,升任市场总监,负责品牌推广和营销活动。”
“沈越,升任拓展总监,负责新店选址和筹建。”
“龙婷,升任服务总监,负责服务标准和培训体系。”
每念出一个名字,就响起掌声。
“从下个月开始,”我继续说,“你们每个人的薪资调整到行业总监级别,另外,公司预留的百分之二十股权池,你们是第一批受益者。具体分配方案,律师已经在拟了。”
沈越张大了嘴,梁雷推了推眼镜,龙婷又红了眼眶,高丽仙深吸一口气,钟志军点了点头。
“但这只是开始。”我切换投影页面,出现一张中国地图,北京的位置被标红,“接下来,我们要走出北京。天津、石家庄、保定,京津冀的第一圈,半年内要覆盖。然后,上海、广州、深圳……”
地图上,红色的标记以北京为中心,一圈圈向外扩散。
“我们做的,不只是麻辣烫。”我看着他们,“我们在证明一件事——老老实实熬汤、认认真真做事的人,也能在这个时代,闯出一片天。”
会议结束后,大家陆续离开。高丽仙和钟志军留下来,跟我核对下个月的供应链合同。梁雷和沈越勾肩搭背地商量着周末团建去哪。龙婷在门口等小林——他们最近走得挺近。
楚玉和罗桐最后走。楚玉递给我一个U盘:“观澜最近的动作整理好了。他们在接触我们中央厨房的供应商,想从上游卡我们。另外,邹帅上个月去了上海,据说在谈一个国际餐饮品牌的代理。”
罗桐说:“线上监控系统升级了,现在能抓取竞品门店的公开客流数据。‘速味客’这三个月在京城的新店拓展计划,全部暂停了。”
我接过U盘:“辛苦了。”
他们都走了。
我独自站在落地窗前,看着窗外的城市。夜色中的北京,像一头沉睡的巨兽,而我们,刚刚在它身上,扎下了第六根钉子。
手机震动,是钱佩玖的消息:“三个月,五家店,干得漂亮。下周我去北京,开董事会。另外,有个国际投资基金的人想见你,我帮你约了。”
我回复:“好。”
放下手机,我继续看着窗外。
远处,国贸三期楼顶的红色航空障碍灯一闪一闪,像某种信号。
我知道,真正的战争,才刚刚拉开序幕。
但这一次,我不再是孤军奋战。
身后有团队,身旁有盟友,锅里有熬了三个月的汤。
这汤,该烧得更沸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