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明二年十月初一,白登山。
清晨的草原上,雾气尚未散尽,六十万辽军已列阵完毕。战马嘶鸣,铁甲铿锵,旌旗如林,在秋风中猎猎作响。放眼望去,黑压压的骑兵阵列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地平线,仿佛整片草原都活了过来,化作了钢铁的洪流。
山腰处,临时搭建的祭台上,萨满巫师头戴鹿角冠,身披五彩羽衣,正绕着熊熊燃烧的圣火狂舞。鼓声如雷,号角呜咽,空气中弥漫着松脂和鲜血混合的怪异香气——那是刚刚宰杀的三百头白羊的献祭。
耶律隆绪站在祭台中央,身披狼皮大氅,头戴金冠。这位四十五岁的辽国皇帝面容粗犷,眼神锐利如鹰。他举起金碗,将马奶酒洒向大地:
“长生天在上!今日我大辽儿郎南征,不为劫掠,不为私仇,只为取回本该属于我们的土地!中原汉人占着沃野千里,却只知吟诗作赋,荒废农耕!这样的土地,该由我们草原勇士来统治!”
“万岁!万岁!万岁!”六十万人的吼声震天动地,惊起群山间栖息的鸟群。
祭礼完毕,耶律隆绪走下祭台,三位主将跪迎。
“耶律休哥。”
“臣在!”东路主帅起身,是个四十来岁的魁梧汉子,脸上三道刀疤记录着半生戎马。
“你率二十万东路,分三路南下。”耶律隆绪手指南方,“一路走涿州、雄州、霸州,沿黄河直扑洛阳;二路走易州、保定、真定,从东面包抄;三路走居庸关、蔚州、飞狐陉,过代州后转向太原,与中路军会合。记住,你的目标是洛阳——新朝的心脏。我要你在腊月前,把赵衡小儿的脑袋提来见我!”
“遵旨!”耶律休哥眼中燃起嗜血的光芒。
“耶律斜轸。”
“臣在!”中路主帅是个五十岁的老将,须发已斑白,但腰板挺直如松。
“你率三十万中路,沿汾河南下,主攻太原。”耶律隆绪盯着他,“太原是西北门户,拿下它,中原西线洞开。我给你两个月时间——新年之前,我要在太原城里喝庆功酒。”
“陛下放心。”耶律斜轸声音沉稳,“臣已探明,太原守将刘洪不过纨绔子弟,守军不足五万,城防年久失修。三十万对五万,六个月都嫌多,两个月足矣。”
耶律隆绪满意点头,最后看向西路军主帅。
“耶律察割。”
“臣在!”西路主帅相对年轻,三十五六岁,面容阴鸷,正是耶律雄的族兄。
“你率十万西路,分两路进攻灵州。”耶律隆绪的声音冷了下来,“灵州林砚,弑君逆贼,拥火器之利,不可小觑。但你记住——我给你的不是十万,是十万铁骑!是草原上最勇猛的儿郎!耶律雄回来时说,林砚让他带话:‘纵是叛臣,亦胜外虏’。好一个‘外虏’!”
他猛地提高声音:“我要你用这十万铁骑告诉他,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!一月之内,踏平灵州,提林砚人头来见!我要把他的头骨做成酒碗,日夜把玩!”
耶律察割单膝跪地,眼中凶光毕露:“陛下放心!臣弟耶律雄在灵州受辱,此仇必报!一月之内,若不能破灵州,臣提头来见!”
“好!”耶律隆绪拔出佩刀,指向南方,“出征!”
号角长鸣,战鼓震天。
东路二十万大军率先开拔。耶律休哥一马当先,身后铁骑如黑色潮水,涌向南方的原野。马蹄声如雷鸣,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,仿佛一场移动的沙暴。
中路三十万紧随其后。耶律斜轸治军严谨,队伍整齐划一,长枪如林,在晨光中闪着寒光。这支军队携带了大量攻城器械——云车、冲车、投石机,每一件都预示着血腥的攻城战。
最后是西路十万。耶律察割没有立即出发,他策马来到阵前,目光扫过麾下儿郎。
“儿郎们!”他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,“你们中有不少人,族兄耶律雄从灵州回来时,都听过他的描述——那个叫林砚的汉人,用妖法造出会喷火的铁管,声音如雷,能杀人于百步之外。你们怕不怕?”
阵中一阵骚动。关于灵州火器的传言,早已在军中流传,不少士兵确实心存畏惧。
“我也怕!”耶律察割突然吼道,“但我怕的不是火器,是丢了草原勇士的脸!我们的祖先,骑着马、拿着弓,从漠北打到中原,什么没见过?汉人的城池再坚固,最后不都被我们踏平了?火器再厉害,也需要人来用!只要我们冲得够快,杀得够狠,在他们点燃那些铁管子之前,就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,火器还有什么用?!”
他拔出弯刀,高举过头:“长生天保佑勇者!一月之内,踏平灵州!用汉人的血,洗刷耶律部受辱之耻!用林砚的人头,祭奠战旗!”
“踏平灵州!踏平灵州!”十万人的吼声在山谷间回荡。
大军开拔。耶律察割将十万兵分两路:一路五万,由副将萧挞凛率领,走西线——从大同出杀虎口,经朔州、武州、麟州、夏州,从西面包抄灵州;另一路五万,他亲自率领,走东线——从大同南下代州、忻州,做出攻打太原的态势,实则快速穿过石州、庆州、环州,从东面直扑灵州。
两路大军,如两只铁钳,目标只有一个——灵州。
正午时分,最后一支辽军消失在南方地平线。
白登山上,耶律隆绪仍站在原地,望着大军远去的方向。秋风卷起他的狼皮大氅,猎猎作响。
“陛下,风大了,回营吧。”侍从小声提醒。
耶律隆绪没有动,许久,才缓缓道:“你说,这次能成吗?”
侍从不敢回答。
“二十年前,朕随父皇南征,打到潼关就撤了。不是打不过,是后方不稳。”耶律隆绪自言自语,“如今不同了。漠北诸部已平,西夏称臣,国内再无掣肘。六十万大军,几乎是举国之兵。此战若胜,中原可定;若败……”
他没有说下去。
但侍从知道那未尽之意——若败,辽国二十年缓不过气来。
“走吧。”耶律隆绪转身下山。
山风吹过草原,卷起枯草和尘土。远处,最后一批运粮车队正在启程,牛马嘶鸣,车轮轧轧。
战争,真的开始了。
同一时刻,灵州。
城头上,林砚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,脸色凝重。
“多少?”周通在他身边,沉声问。
“烟尘绵延三十里。”林砚将望远镜递给他,“看北方。”
周通接过,望向北方地平线。那里,一道灰黄色的烟尘冲天而起,像一条巨蟒匍匐在大地上,正缓缓向南移动。
“至少五万骑兵。”周通的声音发干,“而且分两路——西面也有烟尘。”
“耶律察割果然分兵了。”林砚接过望远镜,再次观察,“东面这支是主力,直扑我们而来。西面那支应该是想绕到贺兰山后,断我们退路。”
拓跋德明匆匆登上城楼:“将军,探马回报!辽军十万已出大同,正分两路南下!前锋距灵州已不足四百里!”
城头上,所有将领的脸色都变了。
四百里,骑兵急行军,最多五日。
“传令。”林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全城戒严。所有老弱妇孺,今日之内必须进入指定避难所。各营将士,按预定方案进入阵地。格物谷所有工匠,全部撤回城内。”
命令一道道传下去。
灵州城瞬间沸腾。号角声此起彼伏,士兵们奔跑着进入战斗位置;民夫推着最后一批粮车入城;母亲拉着孩子,匆匆躲进临时挖掘的地窖;工匠们将最后一批火药、炮弹运上城墙。
李墨登上城楼时,脸色苍白,但眼神坚定:“将军,震天雷已埋设完毕,共二百四十枚。火雨箭准备了六千支。火炮全部就位。”
“好。”林砚拍拍他的肩,“子研,这一战,靠你了。”
“靠大家。”李墨看向城上城下忙碌的人们,“靠每一个愿意为灵州流血的人。”
夕阳西下,将灵州城墙染成血色。
林砚站在城楼最高处,望着北方越来越近的烟尘。风吹起他的披风,猎猎作响。
苏婉儿悄悄走到他身边,没有说话,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。
“怕吗?”林砚问。
“怕。”苏婉儿诚实地说,“但更怕失去这里的一切。”
林砚握紧她的手:“我不会让辽人踏进灵州一步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苏婉儿靠在他肩上,“我一直知道。”
夜幕降临,城墙上火把依次点燃,像一条火龙,将灵州城团团护住。
远处,辽军的营火也开始星星点点亮起,仿佛草原上的狼群睁开了眼睛。
两军对峙,相隔百里。
战争,就在眼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