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12月31日,傍晚六点的江风裹着湿冷的寒气,刮在脸上像小刀子。张小莫把二手捷达停在“野雏菊母婴生活馆”门口,刚摘下沾着霜花的手套,玻璃门就从里面推开,林晓雨举着个记账本跑出来,冻得鼻尖通红:“张姐,最后一单快递发走啦!今天销售额破万了,比上周翻了一倍!”
生活馆的招牌亮着暖黄的光,“野雏菊”三个字是陈峰托川北的木匠刻的,边缘还留着木纹的肌理,像父亲修摩的时打磨过的零件。橱窗里摆着绣满野雏菊的童装,最显眼的是件蓝色小棉袄,袖口的花纹和婆婆织的一模一样,旁边挂着念念的画作,“妈妈最棒”的蜡笔字被塑封起来,歪扭却醒目。
“苏琳呢?”张小莫搓了搓冻僵的手,帆布包里的手机硌得慌——是早上母亲发来的视频,她在老家的院子里摆了串鞭炮,说“跨年要热闹点,给你沾沾喜气”,镜头里父亲的遗像前,新换了束新鲜的野雏菊,是表姐从山上采的。
“苏姐去接川北来的孩子了,”林晓雨帮她把围巾系紧,“陈峰哥带着三个孩子坐高铁到了,说是要陪我们一起跨年。”她指了指生活馆里的折叠床,“我买了速冻饺子,还有火锅底料,晚上咱们煮火锅吃,就当庆祝开业满月。”
刚走进店里,手机就响了,是念念打来的,背景里全是二宝的笑声。“妈妈,婆婆给我扎了小辫子,还戴了野雏菊发夹!”念念的声音像刚剥开的橘子,甜丝丝的,“我画了幅新画,是我们一家人在江边长野雏菊,等你回来给你看。”
挂了电话,张小莫看着橱窗里的童装,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凑四十万补偿款的日子——那些皱巴巴的存折、带着体温的红包、野雏菊图案的帕子,像无数根细线,织成了现在的“野雏菊”。苏琳曾说“我们是抱团取暖的野雏菊”,现在她终于懂了,所谓的取暖,从来不是单方面的索取,而是互相支撑着扎根生长。
七点刚过,苏琳的车停在门口,车窗摇下,露出三个川北孩子的笑脸,他们穿着统一的野雏菊卫衣,手里攥着纸花,是用货车司机闺女绣的帕子折的。“小莫姐!”最小的男孩阿明跑过来,手里举着个铁皮盒,“陈峰哥让我给你带的,是野雏菊的种子,明年春天种在生活馆门口,就能开一片花了。”
铁皮盒的边缘磨得发亮,和父亲生前装工具的盒子一模一样。张小莫打开一看,里面除了种子,还有张纸条,是陈峰的字迹:“野雏菊在雪地里也能发芽,就像我们,再难都能熬过去。”她想起第一次去川北,阿明光着脚在田埂上跑,现在他穿着合脚的棉鞋,脸上的冻疮也消了,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。
“张姐,我跟你说个事。”苏琳把她拉到一边,粉紫色的头发上沾了片雪花,“我爸联系了母婴品牌方,说要跟我们合作,把‘野雏菊’的公益模式推广出去,以后川北的孩子不仅能有新衣服穿,还能学刺绣手艺,赚点零花钱。”她晃了晃手机,“合同我拟好了,年后就能签。”
晚上九点,生活馆里飘满了火锅的香气。三个川北的孩子围着火锅坐,阿明正给二宝喂鱼丸,念念趴在旁边画他们,蜡笔在纸上涂出大片的黄色,说是“野雏菊的花海”。苏琳举着手机直播,镜头扫过沸腾的火锅,还有墙上的野雏菊干花:“家人们,今天跨年,下单就送川北孩子手绣的帕子,每一笔收入都有一部分捐给灾区的孩子。”
直播评论区里刷满了“支持公益”“已经下单”,有个Id叫“方舱护士”的粉丝发了条长评:“我是之前坐张姐网约车的护士,她的坚韧让我感动,现在看到她的事业越来越好,真的很开心,我买了十件童装,送给方舱同事的孩子。”
“是王护士!”张小莫认出了那个Id,赶紧让苏琳回复,“告诉她,有空来店里,我给她留件最大码的童装,给她儿子穿。”她想起那个穿粉色护士服的姑娘,想起她手里的野雏菊胸针,想起她说“好人有好报”,现在这句话应验了,却不是因为运气,而是因为那些散落在生活里的善意。
十一点,他们带着孩子去江边看烟火。江风比店里冷,张小莫把婆婆织的围巾给阿明围上,这孩子总说“冷点没关系,我不怕”,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,父亲修摩的晚归,她就坐在门槛上等,再冷也不肯进屋。
“妈妈,你看!”念念突然指着江面,第一束烟火已经升空,在墨蓝色的夜空里炸开,金红色的光落在江面上,像流淌的星河。孩子们欢呼起来,二宝被举在苏琳怀里,小拳头攥着朵枝野雏菊,是阿明给他折的,花瓣上沾着雪花。
烟火一束接一束地绽放,照亮了每个人的脸。张小莫看着身边的人——苏琳举着手机给粉丝看烟火,林晓雨帮孩子们捂耳朵,阿明正教念念怎么用手机拍烟花,他们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,叠在一起像棵枝繁叶茂的树。
“爸——”她突然对着江面喊了一声,声音被风送得很远,像小时候坐在父亲的摩的上,对着空旷的田野喊“爸爸加油”。烟火的光落在她脸上,暖融融的,她仿佛看到父亲站在江对岸,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,手里举着串糖葫芦,像以前一样笑着说“莫莫,慢点跑”。
眼泪掉下来,却不觉得冷。她想起父亲摔在泥里还护着订单的样子,想起他说“零件会坏但人心不会”,想起他偷偷存下的存折——现在她终于把他的善意延续下去了,用“野雏菊”的名字,帮着那些和她一样曾陷入困境的人。
“张姐,你看那是谁!”林晓雨突然指着路边,一个穿粉色护士服的身影正朝这边跑,手里举着个保温桶,“是王护士!”
王护士跑过来时,喘得厉害,保温桶上还贴着张便签,是她儿子的字迹:“张阿姨,新年快乐”。“我刚下班就赶过来了,”她擦了擦额头的汗,“我爸的透析很顺利,医生说恢复得很好,这是我妈熬的八宝粥,给你们带点跨年。”
张小莫接过保温桶,暖意从手心传到心里。王护士站在她身边,两个人的影子在路灯下重叠,肩膀挨着肩膀,像两棵长在一起的树,根在地下紧紧相连。“我申请调回儿科了,”王护士看着江面上的烟火,“以后我儿子的衣服,都在你这儿买,就当支持你的事业。”
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,江面上的烟火达到了高潮,金色的火星落在水面上,像撒了满地的星星。念念举着手机视频,给母亲看烟花:“外婆,你看江里有星星!明年你和我们一起跨年好不好?”视频里,母亲的眼睛亮晶晶的,手里举着个打火机,说“我放串鞭炮,给你们送祝福”,镜头晃过父亲的遗像,他的笑容在烟火的光里,显得格外温和。
“爸,新年快乐。”张小莫对着江面又喊了一声,这次风把声音送得更远,好像能传到老家的院子里。她想起父亲生前最喜欢在跨年夜修摩的,说“过年要让大家都能平安回家”,现在她开着网约车跑单的日子少了,却用另一种方式,帮着更多人“回家”——给川北的孩子一个温暖的冬天,给困境中的妈妈一份生计,给孤独的人一个抱团的理由。
凌晨一点,送孩子们回酒店后,张小莫骑着苏琳送的电动车回家——是辆二手的,她特意让修车师傅装了个旧车铃,和父亲当年的摩的铃音一样。路过江边时,王护士突然追上来,递给她个小盒子:“这是我儿子给你的新年礼物,他说谢谢你的野雏菊胸针。”
盒子里是枚新的野雏菊胸针,比之前那个更精致,花瓣上镀了层银,在月光下闪着光。“我儿子说,野雏菊是坚强的花,”王护士笑了,“他还要拜你当师父,学画野雏菊呢。”
电动车驶离江边时,车铃“叮铃”响了一声,清脆的声音像父亲摩的零件的低语,在夜色里散开。后视镜里,王护士的身影和路边的树影叠在一起,变成了连体的形状,像她和所有互相支撑的人——苏琳、林晓雨、陈峰、货车司机、方舱护士,还有远方的母亲和天上的父亲。
路过小区门口时,保安老陈举着保温杯朝她喊:“张姐,跨年快乐!你妈托人给你带的包裹,我放保安亭了。”包裹里是母亲做的腊肉,还有双棉鞋,鞋底绣着半朵野雏菊,和父亲生前穿的那双一模一样,“我跟你妈说你现在出息了,她高兴得哭了,说你爸要是知道,肯定比谁都开心。”
回到家时,客厅的灯还亮着,婆婆趴在沙发上睡着了,手里攥着给二宝织的小袜子,上面绣着小小的野雏菊。念念和二宝挤在小床上,念念的脸上沾着蜡笔红痕,是晚上画烟火时蹭的,二宝的怀里抱着那个铁皮盒,是陈峰送的野雏菊种子。
张小莫轻轻坐在床边,给念念擦去脸上的蜡笔印,她的小手里还攥着张画,是幅全家福——她、张建斌、婆婆、念念、二宝,还有父亲的虚影,站在一片野雏菊里,江面上的烟火正开得灿烂,旁边写着“我们是野雏菊一家人”,蜡笔字的根系扎得很深,把所有人都连在了一起。
手机突然震动,是陈峰发来的消息,附带一张照片:川北的野雏菊田里,孩子们举着“新年快乐”的牌子,雪落在花瓣上,却冻不住那抹黄色的鲜亮。“小莫姐,”陈峰的消息很简单,“春天的时候,来川北看野雏菊吧,漫山遍野都是。”
窗外的月光很好,照在阳台的花盆里,野雏菊的种子已经长出了嫩叶,在夜风里轻轻摇晃。张小莫把那枚新的野雏菊胸针别在睡衣上,想起父亲说的“只要根还在,就总能开花”,她的根,是父亲的温光,是母亲的饺子,是孩子的笑脸,是所有陌生人的善意,这些根牢牢扎在土壤里,支撑着她从深夜的网约车驶向晨光,从孤独的困境走向温暖的人群。
凌晨五点,天快亮了,东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。张小莫站在阳台,看着第一缕晨光落在野雏菊的嫩叶上,露水折射出七彩的光。她想起2020年的夏天,在川北的盘山路上换备胎的日子,想起那些滚烫的眼泪和温暖的手,突然明白,所谓的精神归航,从来不是回到过去,而是带着所有的爱与牵挂,走向更辽阔的未来。
电动车的车铃又响了一声,这次是迎着晨光的方向。张小莫摸了摸胸前的野雏菊胸针,仿佛听到了父亲的声音——是修摩的时递过糖葫芦的温柔,是透析时说“委屈我女儿了”的愧疚,是现在那句无声的“莫莫,你做得很好”。
她转身走进厨房,开始煮饺子——是母亲寄来的速冻饺子,皮是翠绿色的,馅里有白菜和香菇,和小时候发烧时吃的一样。锅里的水沸腾起来,热气模糊了窗户,她仿佛看到父亲站在厨房门口,手里举着个搪瓷碗,笑着说“莫莫,吃饺子了”,阳光落在他的脸上,和江心的烟火一样,温暖而明亮。
2021年的晨光里,“野雏菊”的故事还在继续。那些曾经的伤口、疲惫、绝望,都变成了生长的养分,滋养着这株平凡却坚韧的花。张小莫知道,未来的路还会有风雨,但她不再害怕,因为她的身边有家人,有朋友,有无数朵并肩生长的野雏菊,而天上的父亲,正化作最温柔的光,照亮她前行的每一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