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理防线初显成效带来的安慰是短暂的。孤岛的天气,永远是最大的变数。几天后,天空再次阴沉下来,这一次,乌云堆积的速度和厚度,都预示着这将是一场比之前更加猛烈的暴风雨。
江屿提前做好了准备。检查洞穴加固,储备干柴,将怕潮的物资转移到最高处,用陶罐和竹筒接满雨水……当第一声惊雷炸响,仿佛天空被撕裂开一道口子时,他和毛球已经安全地蜷缩在洞穴里。
洞外,世界陷入了混沌。狂风咆哮着,卷着瀑布般的雨水,疯狂地抽打着岩壁和丛林。雷声一个接一个,震耳欲聋,闪电如同银蛇,在漆黑的天幕上狂舞,瞬间照亮外面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景象。海浪的咆哮声被风雨声完全淹没。
洞穴仿佛暴怒海洋中的一叶孤舟,在风雨中微微震颤。虽然有岩壁和加固木门的保护,但那种天地之威带来的压迫感,依旧无孔不入。毛球吓得浑身发抖,紧紧缩在江屿怀里,连头都不敢抬。
江屿一边安抚着毛球,一边警惕地留意着洞外的动静。他的“气味防线”和“噪音炸弹”在这种极端天气下,效果必然大打折扣。雨水会冲刷掉气味,狂风会掩盖声音。那只大猫,或者其他什么被风雨逼急了的野兽,会不会再次寻求靠近?
他的担忧并非多余。
在风雨最猛烈的时候,一阵不同于雷声和风啸的、沉闷的撞击声从木门外传来,伴随着一声被风雨削弱、但依旧能听出的、带着焦躁和某种决绝的低吼。
江屿的心猛地一紧!它果然又来了!
他立刻抓起石斧,示意毛球躲到角落,自己则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后,透过缝隙向外望去。
风雨太大,视线模糊。但他能隐约看到,那个金棕色的身影就在门外不远处的岩壁下,那里几乎没有任何遮挡,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它身上。它似乎尝试过冲击木门,但厚重的栅栏挡住了它。此刻,它正焦躁地在那一小片根本无法遮风挡雨的区域来回踱步,浑身湿透,显得既狼狈又危险。
它再次看向洞口,那双在闪电映照下偶尔闪过的琥珀色眼睛里,没有了平日的冷静和审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困于绝境的野兽的狂躁和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?
江屿握着石斧的手,指节发白。开门?绝无可能。那等于引狼入室,在封闭空间内与这种猛兽共处,他毫无胜算。任由它在外面?看它那狂躁的样子,谁也无法预测被逼到极限的它会做出什么。持续撞击木门?虽然厚重,但也未必能一直承受。
就在他心念急转,思考对策时,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。
一直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毛球,不知何时悄悄挪到了门边。它似乎也感知到了外面那位“老对头”的困境。它没有像往常那样发出威胁的尖叫,而是隔着门缝,对着外面,发出了一种极其轻微的、带着颤抖的、类似呜咽又像是一种复杂沟通意图的“吱……呜……”声。
这声音在震耳欲聋的风雨声中微不可闻,但门外的踱步声,却诡异地停顿了一下。
江屿愣住了。毛球这是在……做什么?试图沟通?表达某种共存于危难之下的……理解?
门外的低吼声也平息了下去。风雨声中,只剩下它沉重而湿漉漉的喘息。
一种极其诡异的寂静,在门内门外弥漫开来。不再是剑拔弩张的对峙,也不是暴雨那次心照不宣的休战,而是一种更加复杂、难以言喻的……僵持。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,横亘在洞穴内外,一边是渴望庇护的生命,一边是必须坚守的生存底线。
毛球的举动,像是在这条线的两端,搭起了一座极其脆弱、随时会断裂的桥梁。
江屿没有开门,但他也没有再做出任何更具威胁性的举动。他只是静静地守在门后,石斧横在身前,目光死死盯着外面那个在风雨中瑟缩的身影。
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。不知过了多久,风雨的势头终于开始减弱。雷声远去,雨点从倾盆之势变成了哗哗作响。
门外的那个身影,似乎也冷静了下来。它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木门(或者说,是看了一眼门后),然后甩了甩湿透的身体,迈着有些疲惫但依旧不失优雅的步伐,转身,一步一步,消失在了渐渐稀疏的雨幕和依旧昏暗的丛林之中。
直到确认它真的离开了,江屿才长长地、带着颤抖地呼出一口气,背靠着冰冷的岩壁滑坐下来,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。
毛球也放松下来,凑到他身边,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臂,仿佛在安慰他,又像是在为自己刚才的举动寻求认可。
江屿心情复杂地摸了摸毛球的头。刚才那一刻,毛球的行为超越了一只小动物本能的恐惧,展现出一种近乎“智慧”的、试图缓和极端冲突的意图。这让他对这个小家伙,对这座岛屿上生物之间复杂关系的认知,又深了一层。
而那只大猫,在绝境中依旧保持了最后的克制,没有疯狂地攻击这最后的屏障。这或许,也是一种基于长期观察和评估后形成的、独特的“尊重”?
他拿出飞机蒙皮,刻下第五十五道痕迹。这一次,他画得有些犹豫。最终,他画了一扇紧闭的门,门外是风雨和一只猫科动物的侧影,门内是一个小人和一只小兽,门缝处,画了几道代表声音的微弱波纹。
第五十五天,再遇猛烈暴风雨。大猫被迫至洞穴外寻求庇护,狂躁冲击未果。毛球发出异常声音,似有沟通缓和意图。双方于风雨中形成脆弱僵持,最终大猫自行退去。见证生物在绝境中的复杂行为与可能的“智慧”,对岛屿生态关系产生新的思考。
他收起金属片,听着洞外渐渐平息的雨声。生存的界限,有时坚硬如铁,有时却又模糊得如同这雨中的雾气。而毛球,这个他最初以为只是个小麻烦的家伙,正在一次次地,向他展示着这座孤岛更深层次的、超越单纯生存竞争的奥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