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袍男人的笑声在呼啸的海风中显得格外刺耳,仿佛淬了毒的利刃,刮过沈清棠和傅司寒的耳膜。
他张开双臂,周身涌动的黑气如活物般盘旋,封死了所有退路。
然而,就在他胜券在握,准备欣赏猎物最后绝望的瞬间,整座岛屿,不,是这片海域,都开始发出不祥的嗡鸣。
嗡——
不是声音,而是一种源自地核深处的震颤。
海风骤然停滞,空气变得粘稠而滚烫,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攥紧。
黑袍男人脸上的狞笑一僵,惊疑不定地看向四周。
他赖以掌控全局的怨气阵法,此刻竟像断了线的风筝,与他失去了最紧密的联系。
“怎么回事?”他厉声喝问,却无人回答。
同一时刻,海岛另一端的悬崖之上。
傅司寒迎风而立,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粗糙的旧药罐。
海雾弥漫,遮蔽了他的表情,却遮不住他眼中那份焚尽一切的决绝。
罐身上,是他一刀一刀亲手刻下的字:“治得了病,救不了你。”
他像是对空中的某个人说话,又像是对自己低语:“你说过,药是用来续命的……那我这个病人,能不能多开一剂?”
话音落下的刹那,他猛地将药罐砸向脚下的悬崖!
罐体碎裂的瞬间,并非发出陶瓷破碎的脆响,而是一声沉闷如心跳的巨响。
一股肉眼不可见的恐怖能量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,瞬间席卷了整座岛屿。
地磁被强行扭曲,天空中的云层被撕扯成诡异的漩涡,而黑袍男人布下的七颗引怨珠,如同被激怒的凶兽,同时爆发出刺目的血色红光,疯狂闪烁,却又像被无形锁链束缚,动弹不得。
傅司寒的存在,他此刻的意念,竟化作一个最不讲道理的变量,强行扰动了早已被设定好的命运轨迹!
黑袍男人瞳孔骤缩,他无法理解。
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古术修为,更不懂什么命数眼或空间灵力。
他只是一个凡人,一个在他眼中随时可以捏死的蝼蚁!
一个凡人,如何能撼动他精心布置的天罗地网?
他不知道,傅司寒掌握着一样沈清棠都忽略了的东西——人心的不可预测性,以及当这份心意被推演到极致时所能爆发出的、足以逆天的力量。
三年来,傅司寒的世界里只有一件事。
他像一个最偏执的信徒,默默收集着沈清棠存在过的每一丝痕迹:她喝尽后随手丢弃的药渣,被他从泥土中小心翼翼地筛出;她剪下的半截指甲,被他用天鹅绒布包裹;就连她实验失败后焚毁的草图,他也将那些灰烬一片片收拢。
傅家最深处的密室,没有金银珠宝,只有一个代号——“沈清棠档案库”。
那里存放着足以让任何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执念。
今天出发前,傅司寒将这些承载着她生命信息的碎片,全部投入了军方最顶级的量子模拟器中。
那并非什么科幻产物,而是一台能以亿万次级别进行数据关联与行为预测的超级计算机。
他输入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变量,模拟了无数种结局,最终,在浩如烟海的数据中,找到了她所有行动模式里的唯一盲区——沈清棠的强大与孤独,让她从不让任何人参与她的告别。
所以,他没有去闯那固若金汤的实验室。
他选择了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,那座海边的小屋。
当岛屿的异动让黑袍男人惊疑不定,暂时无暇他顾时,一缕极淡、却又无比熟悉的药香,乘着混乱的气流,飘到了沈清棠的鼻尖。
是安神汤。
她猛然一怔,袖中那根常年伴身的银针竟毫无预兆地发出一阵轻微的震鸣。
这股震动,竟引动了她体内沉寂许久的空间灵泉,掀起一丝微弱的共鸣。
她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了他们婚后的第一个冬天,那时的她高烧不退,几乎要被病痛吞噬,是他,笨拙地守在床边,彻夜不眠,一勺一勺地喂她喝下这碗安神汤。
记忆如潮水般涌来,冲垮了她紧绷的神经。
她脚步一顿,竟鬼使神差地调转方向,朝着那香味的源头走去。
推开小屋虚掩的木门,嘎吱一声,仿佛推开了尘封的时光。
傅司寒背对着她,坐在炉火前,火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而落寞。
他手中摩挲的,不是武器,而是一封泛黄的信纸。
那是她十年前留学时,在一个绝望的深夜写下,却最终没有寄出的信。
信上只有一句话:“如果有一天我死了,请把我葬在有药香的地方。”
沈清棠心头剧震,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让她本能地开启了命数眼,想要探查这究竟是又一个陷阱,还是他最后的疯狂。
然而,视线所及,整个小屋都被一层奇异的气场笼罩着。
那不是灵力,也不是怨气,而是一种由纯粹情感与记忆交织而成的能量场。
她的命数眼,第一次失效了。
屋内的每一件陈设,都在疯狂地向她诉说着过去。
床头挂着的,是他替她挡下致命一刀后,被鲜血浸透染黑的军牌;墙上贴着的,是她第一次摘下眼罩,迎着阳光眯起眼时,他偷偷拍下的照片,照片上的她笑得像个孩子;桌上甚至还摆着一个早已风干硬化的蛋糕角,那是他们婚礼上,唯一吃过的那一口。
这些凡俗之物,因为他长达数年的偏执意念,竟自发形成了一道微弱却坚不可摧的护盾,短暂地屏蔽了她对“终局倒计时”的预知能力。
脑海中那时刻提醒着她生命流逝的冰冷数字消失了。
世界,前所未有的清净。
沈清棠再也支撑不住,缓缓走到他身后,将头轻轻靠在了他宽阔的肩膀上,声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与依赖:“让我歇一会儿……就一会儿。”
夜色渐深,她在他身边沉沉睡去,这是三年来她睡得最安稳的一觉。
傅司寒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睡颜,然后,他从她袖中轻轻抽出了那根震鸣不休的银针。
这根针跟随她多年,针尖早已磨钝。
他没有丝毫犹豫,反手握住,对准自己心口左侧三寸的位置——那并非致命要害,却是他通过无数次模拟推演出的、与她身上命契共鸣最敏感的节点。
噗嗤。
磨钝的银针艰难地刺入血肉。
他眉头都未皱一下,任由殷红的鲜血顺着针尾滴落,一滴,两滴,精准地落入炉火上那碗尚在温着的安神汤中,瞬间融入深褐色的药液,再也看不出痕迹。
翌日清晨,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亮了小屋。
沈清棠醒来时,只觉得神清气爽,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。
傅司寒将那碗汤药递到她面前,目光温柔如水。
她没有怀疑,一饮而尽,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喉间滑入,瞬间遍及四肢百骸,驱散了最后一丝疲惫。
她站起身,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与坚定。
无论傅司寒做了什么,她都必须去了结这一切。
告别的话语哽在喉间,最终,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转身走出了小屋。
清晨的空气带着海水的咸湿,却也蕴含着新生。
她深吸一口气,迈步走向通往终局的台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