示范区数据中心大屏在周三上午十点十七分突然黑屏。
不是停电——其他设备都正常运转。也不是系统崩溃——后台日志显示运行平稳。就是那块长十二米、高三米、实时展示着示范区所有经济运行数据的巨幅LEd屏,毫无预兆地熄灭了。
当时屏前站着四十二个人,来自全省八个地市。带队的都是分管副市长,身后跟着发改、工信、大数据局的负责人。他们是来“学习经验”的,行程三天,今天是第二天,重点项目就是参观这个被誉为“示范区大脑”的数据中心。
黑屏持续了七秒。七秒里,有人惊讶,有人窃笑,有人掏出手机偷偷拍照。
七秒后,屏幕重新亮起,数据继续滚动,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但站在一旁的沈墨,看到了屏幕左下角一闪而过的错误代码:E-1047。那是系统内网防火墙被异常触发的标识。
他侧头看向控制台后的顾晓梦。顾晓梦微微点头,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,调出防火墙日志。一行红色记录跳出来:“10:17:03,外部Ip 116.228.xxx.xxx 尝试访问核心数据库‘企业实时生产数据表’,触发防护,已阻断。”
Ip地址归属地:江州。
沈墨面不改色,继续讲解:“各位领导看到的是示范区三百家重点企业的实时运行数据。通过物联网设备采集,每五分钟更新一次。这个系统可以帮助我们……”
“沈主任,”江州来的王副市长突然打断,“数据这么透明,企业没有意见吗?我们江州也想搞,就怕企业不配合。”
问题很普通,但时机太巧——刚好在攻击被阻断之后。
“企业刚开始确实有顾虑。”沈墨看向大屏,数据流平稳如常,“所以我们花了三个月时间,和企业一家家谈,签保密协议,明确数据使用边界。现在,企业发现这个系统能帮他们优化生产、对接供应链,反而成了最积极的支持者。”
“那核心技术……”另一人问,“比如数据采集的硬件、传输协议、分析算法,这些能不能分享?”
沈墨笑了:“这些都是公开技术。我们用的物联网传感器是市场通用型号,传输走的是5G专网,分析算法是基于开源的机器学习框架开发的。各位如果想用,我们的技术团队可以提供咨询。”
他说得轻松,但心里清楚——对方要的不是这些表面的东西。他们要的是后台权限,是原始数据,是能够找到系统漏洞的细节。
参观持续到中午。食堂安排了自助餐,八个地市的人分成几桌,低声交流着什么。沈墨坐在主桌,陪几个带队的副市长。
临州的刘副市长夹了块排骨,似笑非笑:“沈主任,上午那个黑屏,有点意思啊。是不是系统不太稳定?”
“小故障,已经处理了。”沈墨说,“大数据系统,偶尔有波动正常。”
“哦?”刘副市长放下筷子,“可我听说,你们这个系统投了三个多亿?三个亿的系统,还会‘偶尔波动’?”
话里有话。桌上其他人都看过来。
沈墨正要开口,姜云帆端着酒杯走过来:“刘市长,这您就有所不知了。越是先进的系统,防护越严密。上午那不是故障,是系统自动演练——模拟黑客攻击,测试防护能力。对吧沈主任?”
沈墨顺势点头:“对,每周都有安全演练,确保万无一失。”
刘副市长眯起眼睛:“原来如此。那……演练结果怎么样?防住了吗?”
“防住了。”姜云帆替他回答,“攻击源模拟了三种方式:SqL注入、ddoS、权限提升。全部被拦截。日志显示,攻击持续了零点三秒就被系统识别并阻断。”
他说得很专业,桌上的人听不太懂,但能听出分量。
刘副市长干笑两声:“厉害,厉害。来,喝酒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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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的行程是参观产业园区。四辆大巴车载着考察团,沿着新修的快速路驶向智能制造基地。
车上,沈墨和顾晓梦坐在最后一排。顾晓梦压低声音:“上午的攻击很专业。对方不是随便试试,是瞄准了核心数据库的弱点。那个Ip地址,虽然是江州的,但经过三层跳板,最终源头在境外。”
“能追踪到具体是谁吗?”
“很难。但攻击手法,和三个月前陈永年雇人攻击区块链系统时很像。”顾晓梦调出手机里的对比图,“你看这个代码特征——都喜欢用‘时间盲注’的方式试探。这不是普通黑客的习惯,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。”
沈墨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厂房。陈永年在看守所里,但他的触角还在外面。这些来“学习”的人里,有多少是他安排的?
“还有个情况。”顾晓梦把声音压得更低,“我查了这八个地市考察团的名单。四十二个人里,有九个在过去三年和陈永年的公司有过业务往来。其中三个,还接受过陈永年控制的‘慈善基金会’的‘顾问费’。”
“名单给我。”
“已经发你加密邮箱了。”顾晓梦顿了顿,“沈墨,他们这次来,恐怕不只是学习。更像是……侦察兵。摸清我们的虚实,找到弱点,然后……”
“然后等后续部队。”沈墨接上她的话。
大巴车驶入智能制造园区。巨大的厂房整齐排列,无人搬运车在道路上穿梭,机械臂在车间里精准作业。考察团的人下车,举着手机拍个不停。
云州的张副市长走到沈墨身边,指着远处一栋在建的厂房:“沈主任,那个是做什么的?”
“新能源电池pack工厂,下个月投产。”
“投资多大?”
“十五个亿。”
“啧啧,大手笔。”张副市长感慨,“我们云州想引进这样的项目,跑断腿都请不来。你们是怎么做到的?”
“产业配套。”沈墨说,“这里有完整的锂电池产业链——上游材料、中游电芯、下游pack。企业来了,不用到处找供应商,成本能降百分之十五。”
“那这些企业,是从临港迁过来的吧?”张副市长突然问,“我听说,你们示范区的产业协同,其实就是‘产业搬家’?把临港的好企业搬到清河,数据好看了,但临港那边……”
他没说完,但意思很明白——你在挖临港的墙角。
沈墨笑了:“张市长,您可以去问问临港的企业。他们为什么愿意来?不是因为行政命令,是因为这里能赚更多钱。产业链集聚降低了成本,市场扩大增加了订单。企业用脚投票,我们只是把路修好了。”
“那临港政府没意见?”
“临港的Gdp也在涨。”沈墨调出手机里的数据,“去年临港工业增加值增长百分之九点二,比全省平均高三个点。因为清河这边做pack,临港那边就专注做电芯研发。分工明确了,效率提高了,两边都受益。”
张副市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没再追问。
但沈墨知道,这个问题不会就这么结束。“产业搬家”这个说法,一旦传开,会对示范区的声誉造成严重伤害。而提问的人,显然很清楚这一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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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,考察团入住示范区接待酒店。
沈墨刚回到办公室,姜云帆就跟了进来,反手锁上门。
“查清楚了。”他把一份名单放在桌上,“八个地市,有五个的考察团里,混进了‘特殊人员’。不是官员,是所谓‘随行专家’。但他们的真实身份——”
他指着名单上的几个名字:“这个,是省城一家咨询公司的合伙人,客户名单里有陈永年的三家企业。这个,是财经媒体的‘特邀评论员’,去年写过三篇吹捧陈永年地产项目的报道。还有这个,最离谱——自称‘数字化转型专家’,但实际上是个职业‘数据贩子’,专门帮企业伪造经营数据。”
沈墨看着名单,心里发冷。对方不仅派了侦察兵,还派了工兵、宣传兵、甚至特种兵。这是一整套的作战体系。
“他们的目标是什么?”
“两个。”姜云帆竖起手指,“第一,找到示范区的数据漏洞,制造一起‘数据泄露’事件,打击公信力。第二,收集‘产业搬家’的证据,写成内参报上去,挑拨两地关系。”
“够狠。”
“还有更狠的。”姜云帆压低声音,“我收到线报,陈永年在看守所里没闲着。他通过律师传递消息,指挥外面的行动。这次多地考察,就是他策划的——用‘学习’的名义,把水搅浑。”
窗外,夜幕降临。远处的酒店灯火通明,那些房间里的人,此刻可能在整理今天的“收获”,可能在编写报告,也可能在策划下一次试探。
沈墨走到窗边,看着那片灯光。他知道,从今天起,示范区的每一个成就,都会被人用放大镜审视;每一个弱点,都会被人用手术刀解剖。
学习?不,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。
而他们,必须同时做好两件事——既要开放分享,又要严防死守。
这很难,但必须做到。
因为示范区的路,不能只走到这里。
“云帆,”沈墨转过身,“明天最后一天,安排他们参观法律服务中心和社保大厅。”
“让他们看这些?”
“对。”沈墨说,“让他们看看,什么才是示范区的内核——不是漂亮的数据,不是高大的厂房,而是普通老百姓能享受到的、实实在在的好处。”
姜云帆愣了愣,然后笑了:“好。这才是他们学不走的东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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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夜,酒店某个房间里。
张副市长正在打电话:“……对,看到了,确实搞得不错。但问题也多。数据系统有漏洞,产业协同说白了就是挖墙脚。嗯,材料我会整理……放心,内参怎么写,我心里有数。”
挂断电话,他打开电脑,开始起草《关于示范区建设若干问题的观察与思考》。光标在标题下闪烁,他想了想,敲下一行字:
“表面繁荣下的隐忧——清河-临港示范区考察报告”
窗外,城市的夜晚依然明亮。
但有些光,照亮的不是前路,而是陷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