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河市实验小学的校长办公室里，王老师第三次被拒绝。
“王老师，您爱人调来清河工作我们很欢迎。”人事科长一脸为难，“但您和孩子户口在临港，按学区政策，孩子不能在我们这儿入学。除非……您把户口迁过来。”
“可我婆婆在临港生病需要照顾，我每周都得回去。”王老师四十出头，是临港一中的化学骨干教师，去年被示范区引进到清河工作，“就不能通融一下？孩子才三年级，转学影响太大。”
科长叹气：“政策就是这么定的。要不……您问问示范区那边？听说他们在搞人才政策改革。”
王老师走出校门时，阳光刺眼。她掏出手机，在“示范区人才服务群”里发了条消息：“各位领导，跨市工作子女入学问题，有进展吗？”
群里沉默了几分钟，然后有人@沈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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示范区管委会会议室，墙上的时钟指向下午三点。
沈墨放下手机，看向会议桌对面的姜云帆：“又来了。这是本月第七个反映子女入学问题的人才。我们引进的高端人才里，有三分之一面临同样困境。”
姜云帆翻着手里的名单：“不光入学。还有社保异地缴纳影响退休待遇、医保报销比例不同、甚至连考个驾照都要回原籍。这些问题不解决，人才引进来也留不住。”
“你那边摸清情况了吗？”
“摸清了。”姜云帆调出平板上的资料，“两地政策壁垒总共十七条。最要命的是三条：第一，教育资源按户籍分配，跨市工作子女只能按‘借读生’处理，没有学籍，中考高考要回原籍；第二，高级职称评定标准不互认，临港评的教授到清河要重新认定；第三，科研项目申报受限，很多省级项目要求申报单位必须是本地注册。”
沈墨揉了揉太阳穴：“解决方案呢？”
“两个。”姜云帆竖起手指，“治标方案：我们以示范区名义，跟两地教育局谈，争取每年一百个‘特批入学名额’，解决最紧急的一批人。治本方案：推动两地政策全面互认，建立‘示范区人才绿卡’制度，持卡人享受两地同等待遇。”
“难度？”
“治标方案，三个月能落地，但杯水车薪。治本方案……”姜云帆苦笑，“涉及修改两地几十个部门的规章制度，没有一年搞不定。而且阻力会很大——动了太多人的奶酪。”
会议室里安静下来。窗外的施工声隐约传来，那是正在建设的示范区人才公寓。
沈墨站起身，走到白板前：“我们没有一年时间。省里其他地市也在抢人才，临州已经出了‘百万安家费’政策。如果我们的人才连孩子上学都解决不了，给再多钱也留不住人。”
他拿起笔，在白板上写：“第一条，成立示范区人才服务中心，实体化运作。第二条，下周内拿出‘人才绿卡’实施方案初稿。第三条，春节前，必须解决首批五十个家庭的子女入学问题。”
姜云帆看着那三条，沉吟片刻：“第一条没问题，第二条可以努力，但第三条……下周就是寒假了，学校都准备放假，谁给你办入学？”
“那就找能办事的人。”沈墨看向他，“你在临港教育系统还有人脉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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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晚七点，临港市教育局小会议室。
姜云帆推门进去时，里面已经坐了四个人。都是他以前在临港工作时认识的老关系：基础教育处处长、人事科科长，还有两个重点学校的校长。
“姜主任，稀客啊。”基础教育处长老陈起身握手，“听说您现在在示范区风生水起？”
“陈处长说笑了，就是打打杂。”姜云帆示意大家坐下，开门见山，“今天来，是想请各位帮个忙——也是帮示范区一个忙。”
他简单说了人才子女入学的问题，然后推过去一份名单：“这是首批五十个家庭的情况。都是我们引进的高层次人才，博士以上学历三十七人，高级职称四十三人。他们的孩子现在要么没学上，要么在两地奔波。”
老陈翻看着名单，眉头越皱越紧：“姜主任，不是我不帮忙。但政策摆在那里，户籍不在本地，就不能分配学籍。我要是开了这个口子，以后怎么办？全市那么多随迁子女都来找我，我怎么应付？”
“所以不是要您破例。”姜云帆早有准备，“是要创新。示范区正在制定‘人才绿卡’制度，持卡人的子女可以享受户籍生同等待遇。但在制度出台前，我们需要一个过渡方案。”
“什么方案？”
“特事特办。”姜云帆说，“示范区管委会和两地教育局联合发文，将这五十个孩子列为‘示范区首批人才子女教育保障试点对象’。学籍挂在临港，但在清河就读，中考时可以选择在两地参加考试，成绩互认。”
两个校长对视一眼：“这……这没有先例啊。”
“示范区干的就是没有先例的事。”姜云帆说，“而且这对临港也有好处——这些孩子将来考上好大学，也是临港的骄傲。更重要的是，他们的父母，现在都在为示范区创造价值。示范区发展好了，临港不也受益吗？”
老陈还在犹豫。
姜云帆加了把火：“陈处长，我知道您明年要退了。退休前，是做一件会被写进示范区改革史的好事，还是按部就班平安落地？您选。”
会议室里只有空调的嗡鸣声。墙上的时钟，秒针一格一格跳动。
良久，老陈终于开口：“文件怎么出？”
“示范区管委会牵头，两地教育局会签。”姜云帆立刻接上，“责任我们担，程序你们走。出了事，沈墨主任和我顶着。”
“那……行吧。”老陈叹了口气，“不过姜主任，这事我只能帮到这五十个。再多，我真扛不住。”
“五十个够了。”姜云帆站起身，“谢谢各位。示范区会记住这份情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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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一时间，清河市教育局的办公室里，沈墨遇到了更大的阻力。
“沈主任，您这是让我们违规啊！”清河教育局局长老李几乎要跳起来，“学籍管理是国家政策，哪能说改就改？再说了，这些孩子户口在临港，将来中考高考出了问题，家长找谁？还不是找我们！”
“李局长，您说的都对。”沈墨很平静，“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违规，是创新。示范区是国家级试点，有政策突破的权限。只要省教育厅同意，我们就能试点。”
“省教育厅能同意？”
“已经在沟通了。”沈墨看了眼手机，“不出意外，明天省厅的指导意见就会下来。但在此之前，我们需要清河这边先有个态度——支持，还是不支持？”
老李在办公室里踱了几圈，突然停下：“沈主任，我直说吧。这事不是不能办，但得有好处。我们支持了，能得到什么？”
问题很实际，也很直白。
沈墨打开公文包，取出一份文件：“三点好处。第一，示范区每年拨付五百万专项经费，支持接收人才子女的学校改善办学条件。第二，这些孩子的父母都是高端人才，他们可以到学校开讲座、做辅导，提升学校的教学水平。第三……”
他顿了顿：“李局长，您儿子是不是明年硕士毕业？正在找工作？”
老李眼神一凛：“你什么意思？”
“示范区的产业发展基金，正在筹建一支天使投资团队，需要金融专业的年轻人。”沈墨说得很自然，“如果您儿子有兴趣，可以来试试。当然，要经过正规考核。”
没有明说，但意思很清楚。支持我，我就给你儿子一个机会。
老李盯着沈墨看了很久，忽然笑了：“沈主任，您这手段，跟谁学的？”
“跟现实学的。”沈墨收起文件，“在示范区做事，光讲理想不够，还得讲实际。李局长，您考虑一下。”
他起身离开。走到门口时，老李叫住他：“沈主任，文件……我签。但有个条件——这事如果出问题，您得保证不牵连到我个人。”
“放心。”沈墨回头，“天塌下来，我先顶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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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天后，示范区人才服务中心正式挂牌。
揭牌仪式很简单，没有领导讲话，没有红毯剪彩。就是在原社保大厅旁边隔出一个区域，挂上新牌子，工作人员开始办公。
王老师是第一个进来的。她拿着两份文件——临港教育局的同意函，清河教育局的接收函。
“真的……真的办成了？”她手在抖。
工作人员微笑着接过文件：“是的王老师。您孩子下学期就可以在实验小学就读，学籍问题已经解决。另外，根据您的情况，我们还为您申请了‘人才公寓’优先租赁资格，就在学校旁边，走路五分钟。”
王老师愣在那里，半天没说话。然后她突然捂住脸，肩膀微微抖动。
“谢谢……谢谢你们。”她的声音哽咽，“我以为……我以为要辞职回去了。”
那天，人才服务中心接待了三十七个人。有来咨询子女入学的，有来办理职称互认的，有来申请科研项目支持的。每个人都带着问题进来，大多数人，带着解决方案离开。
傍晚，沈墨和姜云帆站在服务中心门口，看着最后一个人离开。
“第一天，还算顺利。”姜云帆说。
“只是开始。”沈墨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，“五十个家庭解决了，还有五百个、五千个在后面等着。而且……”
他顿了顿：“我收到消息，临州那边知道我们在搞人才绿卡，他们准备加码——直接给户口。我们的政策优势，可能保持不了太久。”
“那就比深度。”姜云帆说，“他们给户口，我们给生态。户口只是一张纸，我们要给的是一个人才可以安心工作、子女可以安心上学、老人可以安心养老的完整生态。”
“说得容易。”
“所以需要我们继续合作。”姜云帆转过头，第一次用完全平等的眼神看着沈墨，“我熟悉官场的游戏规则，你擅长顶层设计。我们联手，才能把这个生态建起来。”
沈墨看了他很久，然后伸出手：“那……合作愉快？”
姜云帆握住他的手：“这次，是真的合作。”
两只手第一次没有任何试探、没有任何保留地握在一起。
远处，人才服务中心的灯还亮着。灯光透过玻璃窗洒出来，在暮色中像一颗刚刚点燃的星。
而他们知道，要照亮的路，还很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