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道声音不大。
带着浓浓的起床气。
像一片雪花,落在拾荒者那颗刚刚被能量风暴撕裂的心脏上。
然后,恐惧,就在他那由无数零件构成的灵魂里,轰然雪崩。
拾荒者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,他那件破旧的灰色长袍上,流淌着由纯粹能量构成的金色液体,那是他的“血”。
他顾不上修复自己的损伤。
他只是惊骇地看着酒馆二楼那扇推开的窗户。
窗后是一片黑暗。
他看不见人。
但他感觉到了。
一个意志,像无形的引力场,笼罩了这片时空。
在这个意志面前,他引以为傲的,对宇宙法则的认知,他那可以吞噬星辰的微型黑洞,都显得像孩童的涂鸦一样可笑。
“楼下。”
那个慵懒的声音再次从窗缝里飘出。
“什么东西。”
“在响?”
这个问题,不是在问他。
却像宇宙的最终审判,每一个字都砸在他的存在核心上。
“响”。
这个字,定义了他刚才所有的行为。
他试图夺走“终焉造物”的行为,被定义为“响”。
他释放微型黑洞的行为,被定义为“响”。
甚至他现在每一次呼吸,每一次心跳,每一次因为恐惧而导致的齿轮颤抖,都可能是新的“响”。
老人转过身,看着那个狼狈不堪的拾荒者,浑浊的眼睛里,没有同情,只有一种了然。
“股东先生问你话呢。”
老人平静地说。
“一个客人,想拿走您的烟灰缸。”
“动静,大了点。”
拾荒者剧烈地颤抖了一下。
他终于明白了。
他不是第一个。
在他之前,已经有人因为“动静大”,而被处理掉了。
那个黑色的金属方块,就是前车之鉴。
他必须回答。
他必须在这个存在的耐心耗尽前,证明自己不是“噪音”。
他张开嘴,试图用自己那可以跨越维度的语言,解释自己的身份,表明自己的价值,他对这件“终焉造物”的崇敬。
然而,他的嘴巴张开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他的喉咙,他的声带,他那可以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发声器官,在这一刻,全部失效。
他,被静音了。
一种比死亡更彻底的剥夺。
他惊恐地看着老人。
又看了看那个毫发无伤,只是眼神冰冷的九尾天狐。
他明白了。
在这个存在的领域里,“说话”,是一种需要被授予的权限。
而他,显然没有这个资格。
窗后的那个意志,似乎失去了兴趣。
“吵。”
只说了一个字。
然后,那扇窗户,被从里面关上了。
咔哒。
一声轻响。
隔绝了两个世界。
那股笼罩一切的恐怖威压,如潮水般退去。
拾荒者猛地喘了一口气,他感觉自己像是从法则的深海里被捞出来的溺水者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。
他活下来了。
声音,回来了。
风声,远处废墟的燃烧声,以及他自己体内无数零件因为恐惧而发出的,刺耳的哀嚎声。
青丘月冷冷地看着他,苍白色的神火在她眼底深处跳动。
只要主人刚才的决定是“处理掉”,她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个家伙撕成宇宙的尘埃。
拾荒者没有理会青丘月的杀意。
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窗户,眼神里充满了混杂着恐惧、迷茫,以及一丝……狂热的崇拜。
那是什么?
他见过自诩造物主的神明。
他见过执掌时间长河的古老存在。
但他从未见过,能将“权限”本身,运用得如此轻描淡写的存在。
他不是在运用法则。
他,就是法则。
“想活命吗?”
老人的声音,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拾荒者猛地回头,看向这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得可怕的老人。
他用力地点了点头。
他不能说话,但他能动。
“想活命,就证明自己不是噪音。”老人指了指广场中央那个黑色的金属方块。
“股东先生不喜欢它反光。”
“你去,把它打磨一下。”
打磨?
拾荒者愣住了。
他,宇宙拾荒者组织“饕餮”的长老,一个在无数文明的尸骸上漫步,收藏了神明遗骨的存在。
要去打磨一个……烟灰缸?
他看着老人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,又想了想楼上那个男人。
他再次,用力地点了点头。
“很好。”老人扔过来一把……刻刀。
那是老人从不离身的,看起来满是缺口的刻刀。
“用这个。”
“记住,动静小点。”
拾荒者默默地接过了刻刀。
他看了一眼那个让他不惜一战的黑色金属方块,眼神复杂。
现在,他不敢再有任何觊觎之心。
那不是“终焉造物”。
那是一个恐怖存在的,随手丢弃的,嫌它反光的……垃圾。
而他,差点为了这个垃圾,变成了另一种垃圾。
他拖着残破的身体,一步步走向广场中央。
青丘月看着这一幕,眼神怪异。
她走到老人身边,压低了声音。
“又一个?”
“让他留在这里,真的没问题?”
她指的是之前那个正在扫地的卡索,现在又多了一个打磨烟灰缸的。
这间小小的酒馆,快要变成强者收容所了。
老人摇了摇头,浑浊的眼睛里,闪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笑意。
“一个扫地的‘拾荒者’,已经能吓跑大部分飞蛾了。”
“但总有些自以为是的饕餮,觉得他们能吃下一切。”
老人看着那个正在研究如何下刀的佝偻背影,缓缓说道。
“现在,来了一个给烟灰缸抛光的‘饕餮’。”
“这个消息传出去,比任何神级阵法都管用。”
“以后,这宇宙里,想来咱们这儿制造噪音的家伙,就得先掂量掂量,自己有没有资格,碰一碰这个烟灰缸了。”
青丘月,恍然大悟。
用更强的噪音,来隔绝所有的噪音。
这确实是主人的风格。
就在这时,正在研究金属方块的拾荒者,身体忽然僵了一下。
一个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,来自“饕餮”组织最高层级的加密通讯,在他的脑内响起。
【长老,编号3,听到请回答。】
【你的生命之火在一分钟前出现剧烈波动,随后与组织的‘万物源流’断开链接。】
【发生了什么?】
【是否需要‘吞噬’支援?】
是组织的最高指令。
拾荒者握着刻刀的手,紧了紧。
他回头,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窗户,脸上第一次露出了,一种名为“虔诚”的表情。
他用内部权限,回复了两个字。
【勿扰。】
【我……见到了‘道’。】
通讯,被他单方面切断。
他举起手中的刻刀,对着那个绝对致密的黑色方块,小心翼翼地,划下了第一刀。
没有声音。
没有火花。
只有一道微不可察的划痕。
他开始打磨,比刚才研究如何夺走它时,还要认真。
而在他那件破旧的灰色长袍的衣角。
一个比原子更微小的,伪装成布料纤维的探测器,悄无声息地脱离。
它无声地,融入了夜色,向着千星之城的外层空间,飞去。
里面,储存着刚才发生的一切。
包括那句,足以让整个“饕餮”组织都为之疯狂的回复。
我,见到了“道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