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浓稠,宛如化不开的墨。
一辆绿色的军用吉普,没有开灯,在寂静的京城大街上无声疾驰,碾碎了一地清冷的月光。
车内,一片沉寂。
开车的军人目不斜视,身姿挺拔。
秦枫坐在后排,身旁是那位从始至终都沉默寡言的军代表。
他没有被捆绑,也没有被限制自由,但他能感觉到,一种无形的、比钢铁更坚硬的气场,将他牢牢锁定在座位上。
这不是去审讯室。
也不是去监狱。
这是一种更高层级的,无法揣度的召唤。
车子没有驶向任何一个他熟悉的政府机构,而是拐进了一条僻静的胡同。
最终在一座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四合院门口停下。
这里,是地图上不存在的地方。
“下车。”
军代表终于开口,吐出两个字。
秦枫推开车门,脚踏在青石板上,心脏的跳动沉稳而有力。
他被带进院子,穿过抄手游廊,来到一间亮着温暖灯光的正房前。
门口站着两个穿着便服,却透着一股凌厉气息的警卫。
他们没有阻拦,只是在秦枫走过时,投来了审视的打量。
军代表在门口停下脚步,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“首长在里面等你。”
秦枫独自一人,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。
屋内的陈设简单到了极致。
一张书桌,几把椅子,一个巨大的书架,上面塞满了各种书籍和文件。
空气中,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香和旧书的味道。
一个穿着朴素灰色中山装的老人,正坐在书桌后,手里拿着一份文件,看得十分专注。
他没有抬头。
秦枫就这么站着,等待着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屋子里只有老人翻动纸张的沙沙声。
那是一种无声的考验,一种气场上的碾压。
终于,老人放下了手里的文件,抬起了头。
那是一双温和的眼睛,看不出丝毫的锐利,却仿佛能洞穿人心,看透世间一切虚妄。
“小同志,来了。”
老人的嗓音很平和,就像邻家爷爷在打招呼。
“坐。”
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,然后亲自站起身,拿起桌上的暖水瓶,给秦枫面前一个干净的搪瓷杯里,倒满了热水。
白色的水汽,袅袅升起,模糊了彼此的轮廓。
这个动作,让秦枫紧绷的神经,出现了一丝松动。
“首长,您好。”
“别叫首长,听着生分。”老人重新坐下,双手交叉放在桌上,平静地看着他,“我叫杨振华。”
杨振华。
这个名字,秦枫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。
没有结果。
但他明白,能坐在这里的人,他的名字,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分量。
“你的事,我都知道了。”
杨老的第一句话,就让秦枫的心,猛地一沉。
知道了?
知道多少?
是知道了他拿出配方,还是……连带着【思想熔炉】的存在,也一并知道了?
他的后背,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。
“你很不错。”
然而,杨老接下来的话,却让秦枫彻底愣在了原地。
“有才华,有担当,更难得的是,懂得藏锋。”
老人端起自己的茶杯,轻轻吹了吹热气。
“把所有的功劳,都推到一位已经故去的老父亲身上。
既让这份技术的出现变得合情合理,又保护了你自己。”
“这是大智慧。”
轰!
秦枫的脑子里,像是炸开了一颗惊雷。
他看穿了!
他从一开始,就看穿了自己所有的把戏!
那套关于“父亲遗物笔记”的完美说辞,在这位老人的面前,根本就是一层透明的窗户纸!
秦枫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。
“首长,我……”
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,思考着该如何解释,如何补救。
是坦白一切,还是继续嘴硬到底?
“坐下。”杨老摆了摆手,示意他不要紧张,“我没有要追究你的意思。”
“恰恰相反,我很欣赏你。”
秦枫僵硬地重新坐下,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。
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脱光了衣服的人,站在一面巨大的镜子前,所有的心思,所有的算计,都无所遁形。
“国家需要技术,但更需要你这样的人才。”
杨老定定地看着他。
“一个既能创造奇迹,又懂得如何保护奇迹的人才。”
“秦建业是个好名字,建设国家的事业。但这份事业,不能只靠一个已经逝去的人来完成。
它需要活生生的人,去继承,去发扬。”
“你,明白我的意思吗?”
秦枫的心跳,在这一刻,几乎要停止了。
他明白了。
他什么都明白了。
这位老人,不仅看穿了他的谎言,更看穿了他谎言背后的,那份深沉的爱国之心。
他没有戳破,反而选择了一种更宏大,更智慧的方式,来保护他,来成全他。
“从今天起,你就是我杨振华的记名弟子。”
老人说出了一句分量重如泰山的话。
“以后在外面,在厂里,谁要是敢无缘无故地欺负你,刁难你,你什么都不用做。”
“你让他来找我杨振华。”
记名弟子!
这四个字,砸在秦枫的心里,掀起了万丈狂澜。
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
这意味着,从这一刻起,他在这片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,拥有了最坚不可摧的靠山!
所有的阴谋诡计,所有的魑魅魍魉,在这座大山面前,都将化为齑粉。
杨老从抽屉里,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,推到了秦枫面前。
“这是组织上给你的奖励,是你应得的。”
秦枫低头看去,信封没有封口,露出了里面一沓崭新的,带着油墨香气的“大团结”。
他只是扫了一眼,就判断出,那至少是三千块钱。
三千块!
在这个普通工人月薪只有三十块的年代,这是一笔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巨款!
“拿着。”
杨老的口吻不容拒绝。
“用它去改善生活,去照顾好你的妹妹,去让你那个小家,过得更好一些。”
“只有家安稳了,国,才能安稳。”
秦枫伸出手,拿起了那个信封。
信封很沉。
沉的不仅仅是金钱的分量,更是一种嘱托,一种信任,一种足以改变他一生的命运。
“最后,记住一件事。”
杨老身体微微前倾,一字一顿。
“今天我们谈话的所有内容,包括你的新身份,这笔钱的来历,都必须绝对保密。”
“任何人,都不能透露,包括你最亲近的人。”
“这是命令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