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深沉,吉普车停在了胡同口。
秦枫下车,军代表没有多说一个字,车子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暗。
他独自一人走回四合院,怀里揣着那个沉甸甸的牛皮纸信封。
三千块钱的巨款和“记名弟子”的身份,像两座大山,压得他必须更加沉稳。
第二天,秦枫照常去了轧钢厂。
他回来的消息,像一阵风,瞬间吹遍了整个车间。
当他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,出现在钳工车间门口时,无数道复杂的视线,齐刷刷地投了过来。
有好奇,有嫉妒,有探究,更有幸灾乐祸。
他被军代表带走了一天一夜,在许多人看来,这绝不是什么好事。
“哟,秦枫回来了?”
“我还以为你小子犯了事,被抓起来了呢。”
一个和秦枫素来不睦的老钳工阴阳怪气地开口,引来一片低低的哄笑。
秦枫没有理会。
他径直走到自己的工位前,拿起锉刀和卡尺,夹起一块半成品零件,开始打磨。
锉刀划过金属,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“沙沙”声。
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,还是那个埋头干活的二级钳工。
这副平静的模样,反而让那些准备看热闹的人,心里犯起了嘀咕。
这小子,不对劲。
太镇定了。
接下来的几天,轧钢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。
那款代号为“建业一号”的新型合金钢,已经开始小批量生产,每一炉钢水都牵动着全厂上下的心。
而作为“发现者”的秦枫,却像是被遗忘了一样,每天准时上下班。
在钳工台前打磨着那些最基础的零件,不与人争辩,也不去技术科邀功。
他越是这样,厂里的流言就越多。
有人说,那份笔记是假的,秦枫瞎猫碰上死耗子,上面的大领导怕丢脸,就把这事强行压下去了。
也有人说,秦枫虽然有功,但欺骗组织,功过相抵,以后就在钳工的位子上一辈子待到老吧。
这些话,或多或少,都传到了秦枫的耳朵里。
他充耳不闻。
杨老的话,他记得清楚。
藏锋。
现在,还不是亮剑的时候。
直到三天后。
一辆挂着京城牌照的邮政摩托,无视门卫的阻拦,一路风驰电掣,直接冲到了办公楼下。
一个穿着邮政制服的年轻人,从车上跳下来,手里拿着一个用火漆封口的牛皮纸袋,神情严肃。
“谁是杨卫国厂长?有中央部委的加急文件,需要本人签收!”
这句话,让整个办公楼都骚动起来。
中央部委!
加急文件!
杨厂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办公室里冲了出来,当他看到那个鲜红的印章和“绝密”两个字时。
他的手,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。
他签下自己的名字,哆哆嗦嗦地撕开了封口。
里面,只有一张薄薄的,却重如泰山的红头文件。
杨厂长只看了一眼标题,整个人的呼吸,就彻底停滞了。
《关于任命秦枫同志为红星轧钢厂工程师的决定》。
他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
工程师!
不是技术员,不是助理工程师,是一步登天,直接任命为工程师!
享受工程师级待遇!
这……这怎么可能!
按照规定,从一个二级钳工到工程师,中间隔着八级工,隔着技术员,助理工程师,隔着十几二十年的工龄和无数次的考核!
秦枫今年才二十岁!
杨厂长继续往下看。
文件内容简单到极致,没有解释,没有说明,只有冷冰冰的任命和要求。
但落款那个鲜红的,带着国徽的印章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,雷霆万钧的力量。
他比任何人都清楚,这份文件背后站着谁。
那是杨老!
是那位一句话就能决定共和国工业走向的大人物!
冷汗,瞬间浸透了杨厂长的后背。
他终于明白,那天杨老在电话里,为什么会说出那句“把那个叫秦枫的年轻人,安安全全地,带到我这里来”。
这哪里是赏识,这分明是把他当成了心尖上的宝贝疙瘩!
自己这几天,竟然还让秦枫在钳工车间里,被那帮没见识的蠢货指指点点!
想到这里,杨厂长打了个哆嗦,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。
“快!快!”
他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,抓着那份文件,冲出了办公楼。
他没有叫秘书,也没有派人去传话。
他要亲自去!
用最快的速度,用最恭敬的态度,去弥补自己这几天的“怠慢”!
整个轧钢厂的工人都看到了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一幕。
他们的厂长杨卫国,那个在全厂大会上骂人都不带喘气的铁腕人物。
此刻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,满脸通红,一路狂奔,直奔钳工车间。
所有人都看傻了。
这是出什么事了?
钳工车间里,依旧是机器轰鸣,油污遍地。
秦枫正戴着护目镜,专注地操作着一台车床。
“哐当!”
车间大门被猛地撞开。
杨厂长扶着门框,气喘吁吁,他一眼就在人群中锁定了那个穿着工装,满身油污的身影。
嘈杂的车间,因为他的到来,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,不解地看着他们的厂长。
杨厂长三步并作两步,穿过人群,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,径直走到了秦枫的面前。
他脸上,堆起了一种近乎谄媚的,无比热情的笑容。
“秦工!”
这一声称呼,让整个车间,落针可闻。
所有钳工,包括车间主任,全都石化在了原地。
秦……秦工?
杨厂长是在叫秦枫?
秦枫关掉车窗,摘下护目镜,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厂长。
“杨厂长,您找我?”
“哎哟,秦工,您可千万别这么叫,折煞我了!”
杨厂长微微弯着腰,双手将那份红头文件,像捧着圣旨一样,递到了秦枫面前。
“秦工,这是部委刚刚下发的文件,您过目。”
他的姿态,恭敬到了极点。
“从今天起,您就是咱们轧钢厂的技术科工程师了!”
“以后,厂里所有的技术工作,还要请您,多多指点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