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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冷的河水浸透骨髓,污秽的恶臭萦绕不散。张睿拖着疲惫不堪、几乎冻僵的身体,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中,如同丧家之犬,艰难地跋涉在荒凉的河滩上。

粮栈的追杀声早已被抛在身后,但那种濒死的惊悸和深入骨髓的寒意,却久久无法驱散。玉片在怀中持续散发着微弱的温热,丝丝缕缕的清凉能量不断注入他几近枯竭的经脉,修复着腿上的擦伤和过度消耗的元气,才让他勉强保持清醒,没有倒在半路。

“白云观”...“真人”的“丹母”...王管事那混合着恐惧与狠戾的眼神……还有那些贴着符箓的诡异铁箱……

一个个词句如同冰锥,反复刺戳着他的神经。

他原本以为只是卷入了一场肮脏的孩童拐卖和权力倾轧,却万万没想到,背后牵扯的竟是皇帝宠信的道士、玄乎其玄的炼丹之事!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和掌控范围!

“夜枭”!那个神秘人!还有香烛铺的老掌柜!

他们绝对知道粮栈的凶险!这根本就是一个让他去送死、或者至少是逼他显露真正实力的局!

怒火在胸腔中翻腾,却又被冰冷的现实强行压下。他现在没有资格愤怒,只有活下去,才能谈及其他。

天光微熹时,他终于看到了德胜门巍峨的轮廓。他不敢从正门入城,而是绕到一段相对偏僻、守卫松懈的城墙段,凭借远超常人的身手和黎明前的黑暗掩护,艰难地攀爬而过,落入城内一条寂静的背街小巷之中。

他必须立刻去找那个老掌柜!无论是不是陷阱,他必须问个明白!至少,要拿到承诺的“两个问题”的答案!而且,粮栈的发现太过惊人,他需要透过“夜枭”的渠道,试探王守仁或者李彪对此是否知情,又持何种态度!

他没有回小院,此刻一身污秽狼狈,回去只会吓到妹妹,也容易暴露行踪。他在一处早已废弃的井台边,粗略清洗了一下脸上的污渍,拧干湿透的衣裤,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扎眼,便朝着南城香烛铺的方向快步走去。

清晨的街道渐渐有了人烟,早起的摊贩开始支起摊位,倒夜香的驴车吱呀呀地走过。人们看到这个浑身湿透、脸色苍白、行色匆匆的少年,大多投来诧异或厌恶的目光,纷纷避让。

张睿顾不得这些,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。

拐进那条熟悉的小巷,香烛纸马铺就在巷子尽头。店铺门板却罕见地没有完全打开,只是虚掩着一条缝,里面透出昏暗的光线。

这么早就开门了?还是……根本一夜未关?

张睿的心提了起来,脚步放缓,感知提升到极限,悄然靠近。

巷子里异常安静,连往常清晨应有的鸟鸣声都消失了。空气中,似乎隐约飘浮着一丝极淡的、不同于檀香的……血腥味!

不好!

张睿脸色骤变,猛地拔出匕首,一步冲到店铺门前,侧身用刀尖轻轻拨开虚掩的门板!

门内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然收缩,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!

店铺内一片狼藉,纸扎的童男童女被撕得粉碎,金银山倒塌在地,香烛折断,纸钱散落得到处都是!

而那个干瘦的老掌柜,此刻正仰面倒在柜台之后,双眼圆睁,脸上凝固着极度的惊愕与痛苦!他的喉咙被利刃割开,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地面,已然气绝多时!

死了?!

张睿如遭雷击,僵在门口!

老掌柜竟然死了?就在他离开后不久?!

是谁干的?粮栈的人追查过来了?还是……“夜枭”组织内部的灭口?因为他任务失败?或者……因为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?!

就在他心神俱振,不知所措之际——

“哐当!”

“哗啦!”

店铺前后门窗几乎在同一时间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,木屑纷飞!

“兵马司拿贼!不准动!”

“放下兵器!束手就擒!”

十几名如狼似虎的兵马司差役蜂拥而入,明晃晃的腰刀和锁链瞬间将小小的店铺塞满,所有的退路都被彻底封死!为首一名队长,目光锐利,死死锁定着手中握刀、站在尸体旁的张睿!

陷阱!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!

张睿瞬间明白了!从他接到任务的那一刻起,或者说,从他拿出“夜枭”令牌的那一刻起,他就已经踏进了一个精心编织的罗网之中!老掌柜的死,恐怕也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!就是为了此刻,将他堵死在凶案现场,人赃并获!

“不是我!”张睿握紧匕首,背靠柜台,声音因愤怒和冰冷而微微颤抖,“我也是刚到这里!”

“哼!凶器在手,尸身在前,还敢狡辩!”那队正厉声喝道,根本不容他分辩,“给我拿下!若敢反抗,格杀勿论!”

差役们发一声喊,刀枪并举,步步紧逼!

张睿那原本清亮的眼眸此刻已被血丝彻底占据,密密麻麻如蛛网般缠绕在眼白之上,仿佛下一秒就要渗出鲜血。他的胸腔剧烈起伏着,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扯着快要绷断的弦,那种闷胀感好似有无数把钝刀在里面搅动,几乎要将胸膛生生炸开!

他的脚步慌乱而急促,双脚好似不受控制般拼命蹬地,每一步都溅起小小的尘土。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——绝不能被抓住!因为一旦落入那阴森恐怖的兵马司大牢,等待他的绝非简单的屈打成招。那里黑暗潮湿,墙壁上满是斑驳的血渍和霉斑,狱卒们个个面目狰狞,手段极其残忍。就算熬过了严刑拷打,也根本等不到公正的审判,极有可能在某个寂静的夜晚,被悄无声息地以“意外”为由夺走性命。

想到家中孤苦无依的妹妹,她的小脸还带着稚嫩与纯真,若是自己没了,她该何去何从?又有谁能护她周全?还有父亲那未报的血海深仇,那一夜的火光、惨叫犹在眼前,仇人依旧逍遥法外,若自己就此倒下,这仇恨又该向谁讨要?

绝不能束手就擒!

就在差役们即将扑上的刹那——

张睿猛地一脚踢翻身旁一堆纸扎祭品,白色的纸屑如同雪片般漫天飞舞,瞬间遮挡了众人的视线!

与此同时,他骤然向后发力猛撞!本就摇摇欲坠的陈旧柜台哪里经得住这般冲击,霎时哗啦一声向后坍塌!趁着这股冲击力,他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柜台后方那扇垂着深色布帘的小门疾奔而去——那是先前他便暗自记下的、极可能是通向后方的秘密通道!

“拦住他!”

“放箭!”

怒喝声和弩箭破空声在身后响起!

张睿不顾一切地扑入布帘之后,果然是一条狭窄漆黑的走廊!

他拼命向前奔跑,身后是差役们的怒吼和杂乱的脚步声!

走廊尽头是一间小小的卧房,窗户紧闭,无路可逃!

追兵已至身后!

张睿猛地转身,匕首格开劈来的腰刀,顺势一脚将冲在最前的差役踹飞出去,撞倒了后面几人!

但更多的差役涌了进来,刀光将他彻底笼罩!

狭小空间内,腾挪受限,他武功再诡异,也双拳难敌四手!腿上旧伤被牵扯,传来钻心疼痛!

眼看就要被乱刀分尸!
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——

轰隆隆隆!

卧房一侧的墙面猝然间向内轰然坍塌,现出一个幽深黢黑的窟窿,夹杂着霉涩的尘灰气味骤然涌来!

一条密道?!

张睿来不及思考这密道为何会此时出现,求生的本能驱动着他,在差役们惊愕的目光中,一头钻了进去!

“哪里逃!”

“追!”

差役们试图追赶,但那洞口似乎只能容纳一人通过,且内部一片漆黑,深不见底,令人望而生畏。

“快!去外面绕!堵住出口!”队长气急败坏地吼道。

差役们乱哄哄地退出卧房,冲向店铺外面。

而此刻,张睿正沿着那条陡峭向下、布满灰尘的密道,拼命向下滑行。身后追兵的声音迅速远去。

那条密道着实不算长,眨眼间他便顺着滑了下去,坠入一处更为幽暗、空气也格外浑浊的空间之中。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,双手在四周胡乱摸索着,感觉这里像个狭小逼仄的地下室,里面杂乱无章地堆满了各种不知名目的东西。

头顶上方传来差役们跑过街道的嘈杂脚步声和呼喊声。

他暂时安全了。

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,张睿剧烈地喘息着,冷汗和之前的河水混合在一起,浑身湿透,冰冷刺骨。

老掌柜的死、兵马司恰到好处的围捕、还有这条及时出现的密道……

一切的一切,都指向一个事实——他从头到尾都被算计得死死的!“夜枭”那个神秘人,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!

此人先是透露父亲死因激发他的仇恨,又利用粮栈任务将他逼入绝境,现在更是借官府之手来除掉他或者……进一步逼迫他走向某个方向!

其心可诛!

地下室里一片死寂,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。

他摸索着,试图找到其他出口。既然这是条密道,必然有另一端的出口。

果然,在杂物堆后,他看到了一架腐朽的木梯,通向头顶一块看似沉重的木板。

他小心翼翼地顶开木板,一丝微弱的光线和新鲜空气透入。

外面似乎是一处极其僻静的死胡同尽头,堆满了垃圾,恶臭扑鼻。

他警惕地探出头,四下观察,确认无人后,才艰难地爬了出来,迅速将木板恢复原状。

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!兵马司的人很可能正在全城搜捕他!

他不敢回小院,也不能去知行书院或者找李彪——此刻去找他们,无异于自投罗网,甚至会牵连他们。

他成了一个真正的逃犯,无处可去。

漫无目的地在偏僻的巷道中穿行,如同惊弓之鸟,躲避着任何可能的目光。饥饿、寒冷、疲惫、伤痛以及巨大的心理压力,几乎要将他压垮。

他必须想办法破局!必须知道“夜枭”下一步想干什么!必须搞清楚老掌柜的死到底是谁所为!

等等……老掌柜……

他忽然想起冲进店铺时,眼角似乎瞥见老掌柜那只枯瘦的手里,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!

当时情况危急,未曾留意。现在回想起来,那似乎是……半张烧焦的纸片,上面好像有字?

老掌柜临死前,拼命抓住的东西,会不会是……线索?或者……凶手留下的痕迹?

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光!

他必须回去冒险回去查看!

这个想法极其疯狂!兵马司的人肯定还在附近搜查,甚至可能留下了看守!

但这是他目前唯一的、可能扭转局面的线索!

赌一把!

他辨认了一下方向,绕了一个极大的圈子,从另一个方向,再次小心翼翼地向香烛铺所在的那条小巷靠近。

他如同壁虎般攀上巷子一侧民居的屋顶,伏低身体,屏息观察。

香烛铺周围果然还有四名差役留守,店铺门已经被贴上了封条。周围有零星的百姓远远围观,指指点点,被差役厉声驱散。

如何潜入?从屋顶走?店铺是砖木结构,强行破顶必然惊动守卫。

他的目光扫过巷子另一侧那间与香烛铺背靠背的民居……或许可以从那里想办法?

他悄无声息地滑下屋顶,来到那间民居的后院墙外。院墙不高,他轻松翻入。

院内无人,似乎主人不在家。他快速穿过院子,来到屋后,果然看到与香烛铺后院相隔的一面墙。

他凝神倾听,墙对面似乎没有动静。

他深吸一口气,再次攀上墙头,小心翼翼地向香烛铺后院望去——

后院也有一名差役在无聊地踱步看守。

张睿耐心等待着,直到那名差役踱步到院子的另一角,背对着这边时,他如同轻烟般落入院中,闪身躲入一堆柴火之后。

差役毫无察觉。

店铺的后门也被贴了封条,但从门缝看去,里面似乎没有差异。

机会!

他等到差役再次转身踱步时,用匕首小心翼翼地从门缝插入,轻轻挑开封条的一角,然后极其缓慢地、无声地推开一道刚好容身的缝隙,侧身钻了进去!

店铺内光线昏暗,一片死寂。老掌柜的尸体已经被抬走,但地面上的血迹依旧触目惊心,浓重的血腥味和纸烛味混合在一起。令人作呕。

张睿的心脏狂跳,目光迅速扫向柜台后方——老掌柜倒毙的地方。

地面上,除了凝固的血泊,似乎空无一物。

难道被官府当作证物收走了?

他不甘心,强忍着不适,匍匐过去,在血泊边缘仔细摸索查看。

终于,在柜台一个极其隐蔽的、被血污覆盖的裂缝里,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个极小的、硬硬的边角!

他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尖将其抠出——

果然是半张烧焦的纸片!只有指甲盖大小,边缘焦黑卷曲,上面用极其细密的笔迹,写着一个残缺的字——

似乎是一个“云”字的上半部分,下面还有一点点墨迹,像是“雨”字头的残留……

云雨?

白云观?!那个王管事口中的“白云观”?!

张睿的呼吸骤然停止!

难道杀死老掌柜的凶手,与白云观有关?“夜枭”组织内部出了叛徒?还是……“夜枭”本身就在和白云观博弈,而老掌柜成了牺牲品?!

就在他心神剧震,试图拼凑这惊人线索的刹那——

怀中的玉片,再次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,比在粮栈时更加急促、更加冰冷!

与此同时,一个冰冷戏谑的声音,如同鬼魅般,从他身后的阴影中缓缓响起:

“果然……又回来了。真是……自寻死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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