丰田埃尔法驶离了庙街,那口翻滚着云吞的大锅和昏黄的灯光,被迅速抛入车后的黑暗里,像一个短暂而温暖的梦。
靓坤坐在后座,手里还攥着那双一次性的竹筷,像是握着两根救命稻草。他嘴里残留着大地鱼汤的鲜味,胃里却像灌了铅。
“售后……服务?”他终于把这几个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,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。他看着前排渡边直人的后脑勺,那个一丝不苟的发型,此刻在他眼里,比乌鸦那张扭曲的脸,更让他感到心悸。
“老师,这是一种风险对冲。”渡边直人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,他没有回头,只是平静地解释,“乌鸦先生的行为模式,对我们后续的‘资产重组计划’构成了不可控的风险。提前将此风险清除,是保障项目整体收益率最稳妥的方案。”
“风……风险?”靓坤感觉自己的大脑,像一台奔腾一代的电脑,试图运行最新的3d游戏,每一个字他都认识,但连在一起,他完全无法理解。
杀人就杀人,放火就放火。什么他妈的叫“清除风险”?
“我们没有杀人,坤哥。”驾驶座上的杨天,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,那眼神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,“我们只是创造了一些条件,让一个不稳定的资产,自行进行了‘清算’。至于结果,那是概率,是市场行为,我们只负责提供数据和可能性。”
靓坤张了张嘴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他想起了自己当年,为了抢地盘,带着几十个兄弟,从街头砍到街尾,血流了半条街,最后自己也挨了一刀,在黑诊所里躺了半个月。那时候,他觉得自己威风得像电影里的主角。
可现在,跟杨天这套“理论”比起来,他感觉自己干的那些事,就像一群幼儿园小朋友,为了抢一块橡皮,互相吐口水。
幼稚,且低效。
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沉默。天养生靠在角落里,已经闭上了眼睛,仿佛刚才那场关于“资产清算”的讨论,还不如回味一碗云吞面来得重要。
靓坤偷偷地,把那双攥得死紧的筷子,从车窗的缝隙里,扔了出去。
他不想留下任何证据,证明自己曾经试图去理解,却又完全无法理解这个疯狂的夜晚。
……
车子回到半山那栋朴实无华的公寓楼下。
推开门,还是那股淡淡的茶香和书卷气。杨天脱下外套,换上居家服,又走到了他那几盆兰花前,拿起小喷壶,开始慢条斯理地,给叶片喷水。
仿佛他们刚刚不是从一场血腥和爆炸的余波中归来,而只是去楼下散了个步。
靓坤站在客厅中央,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。他看着那个斯文的背影,忽然感觉,这间小小的公寓,比山口组在神户那栋威严的总部大楼,更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,敬畏。
“老师,相关新闻已经发酵。”渡边直人打开了客厅里的电视,调到了一个二十四小时新闻台。
屏幕上,女主播正用一种沉痛而专业的语气播报着:“……尖沙咀德兴火锅城爆炸案,最新消息,警方初步判断为后厨煤气管道老化泄漏引致,但亦不排除有其他可能。东星社骨干‘乌鸦’陈天雄,全身百分之七十烧伤,目前仍在抢救中,情况不容乐观。受此事件影响,其对头‘洪兴社’已公开表示,对暴力行为予以谴责,并呼吁各界保持冷静……”
靓坤看着电视里蒋天生那个虚伪的“义兄”蒋天养,代表洪兴发表声明,一脸的道貌岸然。他忍不住骂了一句:“我操,这老狐狸,便宜全让他占了。”
“这不是占便宜,坤哥。”杨天放下喷壶,走到他身边,“这叫,市场情绪的正常波动。”
他拿起渡边递过来的平板电脑,屏幕上不是新闻,而是一张复杂的图表。
“你看这里。”杨天指着其中一条不起眼的,微微上扬的绿色曲线,“这是我们在日本收购的‘建设开发株式会社’,在港岛关联的一家小型建筑公司的股价。就在爆炸案新闻出来的十五分钟内,它的股价,上涨了百分之三。”
靓坤的眼珠子,瞬间定住了。
“为……为什么?”
“因为市场认为,一个不稳定的,有暴力倾向的竞争者(乌鸦),被清除了。这对于整个行业的‘营商环境’,是一个利好消息。”杨天推了推眼镜,镜片上反射着电视屏幕的光,“所以,资本会用脚投票。坤哥,你明白吗?我们不是在打打杀杀,我们是在做‘市场净化’,是在维护‘行业稳定’。”
“当整个市场都认为你做的是对的时候,你就是对的。至于你用了什么手段,根本不重要。”
靓-坤感觉自己的天灵盖,像是被一把无形的锤子,狠狠地凿开了一道口子。一股冰冷的,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全新逻辑,灌了进去。
他看着杨天,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,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,嘴里说出的,却是比任何刀锋都更锐利,比任何子弹都更冰冷的,规则。
“那……那接下来呢?”靓坤的声音有些发飘,“我们……我们下一个,‘净化’谁?”
杨天笑了笑,关掉了电视。
“不,坤哥。”
“接下来,我们什么都不做。”
他走到书桌前,从一堆《国富论》、《博弈论》下面,抽出了一本看起来像是相册的东西,扔给了靓坤。
靓坤手忙脚乱地接住,翻开一看,愣住了。
那不是相册,而是一本装订精美的,同学录。
和联胜,大d。
洪兴,太子。
号码帮,肥佬黎。
……
一个个在港岛江湖上跺跺脚都能让地面抖三抖的名字,此刻,就以一种标准证件照的形式,安静地躺在这本“同学录”里。
每个人的照片下面,都有一行小字。
“性格评估:冲动、易怒、短视。”
“资产风险:高。”
“建议处理方式:待定。”
“坤哥,卷子已经发出去了,答案,也公布了一个。”杨天给自己倒了杯茶,悠悠地说,“现在,我们只需要坐在这里,安安静静地,等你的这些老同学们,自己来交卷。”
“他们会一个一个,来找你的。”
杨天的嘴角,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。
“有的,会带着钱来。”
“有的,会带着刀来。”
“还有的,会哭着来,求你,给他们也上一堂,关于‘资产清算’和‘风险对冲’的,家教课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