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亮了。
靓坤一夜没睡。
他不是不想睡,是不敢。他一闭上眼,脑子里就是那本该死的“同学录”,和渡边直人那句冰冷的“售后服务”。他感觉自己只要睡着,杨天就会把他当成一项“不良资产”,进行一次高效的“风险对冲”。
他顶着两个黑眼圈,像个游魂一样坐在杨天的客厅里。那本“同学录”就摊开在他面前的茶几上,和联胜大d那张嚣张的脸,正对着他。
天养生已经不见了,据说是去晨跑。渡边直人则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,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,手指在键盘上无声地跳动,像个正在拆解世界运行密码的幽灵。
整个公寓里,只有厨房传来一阵轻微的“滋啦”声。
杨天穿着一身干净的棉麻居家服,戴着金丝眼镜,正围着一条可笑的卡通围裙,在煎鸡蛋。那副专注、认真的神情,和他昨晚谈论“资产清算”时,一模一样。
靓坤感觉自己的世界观,正在被这颗该死的,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煎蛋,反复碾压。
“坤哥,吃早餐了。”杨天把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盛进盘子,配上两片烤过的吐司和一杯热牛奶,放在了靓坤面前。
“……”靓坤看着这盘堪称“健康、文明、中产阶级”的早餐,再看看自己那件皱巴巴的,沾着火锅店味道的范思哲衬衫,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,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自卑感。
他拿起刀叉,动作僵硬得像个第一次用这玩意儿的原始人。
“老师。”角落里的渡边直人忽然开口,“市场已经给出了初步反馈。”
他将笔记本电脑转向靓坤。屏幕上,不是股价,也不是数据,而是港岛几家主流报纸的电子版头条。
《东方日报》:“尖沙咀惊天爆炸,疑涉社团仇杀,东星乌鸦命悬一线!”配图是火光冲天的德兴火锅城。
《苹果日报》:“黑帮火并升级?警方o记高层震怒,誓言严打!”配图是o记总警司黑着脸走出警署大楼。
《信报》财经版:“建筑板块异动,疑有资本入场扫货,市场观望情绪浓厚。”配图是一张平平无奇的K线图。
三条新闻,三种叙事。
靓坤看着这三张报纸,忽然感觉,自己以前最爱看的《东方日报》的江湖版,变得索然无味。他第一次,主动地,将目光投向了那张他以前看都不会看一眼的,财经版的K线图。
他看不懂,但他大受震撼。
“坤哥,你看。”杨天用餐巾擦了擦嘴,指着那三份报纸,“同样一件事,在不同的人眼里,是完全不同的故事。在矮骡子眼里,这是仇杀;在警察眼里,这是罪案;在资本眼里,这只是一个,会影响股价的,市场事件。”
“我们,要做的,就是让所有人,以后都只看第三份报纸。”
靓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,他努力地,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能看懂第三份报纸的人。
就在这时,他那个被他扔在沙发上的,最新款的诺基亚8850,尖锐地响了起来。
来电显示的名字,让靓坤的瞳孔,微微一缩。
和联胜,大d。
他下意识地看向杨天。杨天正慢条斯理地喝着牛奶,连眼皮都没抬一下,仿佛这个电话,也在他的剧本之内。
靓坤深吸一口气,努力回想着杨天和渡边直人说话的语气和措辞。他清了清嗓子,按下了接听键,用一种他自认为很“资本家”的,沉稳的声线说:“哪位?”
电话那头,大d那标志性的,粗声大气的嗓门传了过来,但不知为何,今天的音量,比平时小了三分,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,试探。
“我,大d啊!坤哥,听说你去日本旅了个游,发大财啦?”
“哦,大d哥啊。”靓坤翘起二郎腿,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,努力让自己显得很放松,“谈不上发财,只是做了一些小小的,跨国业务整合。怎么,有兴趣啊?我最近正好在帮朋友做一些……嗯……资产管理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。
靓坤能想象得到,大d此刻一定正瞪着他那双牛眼,脑子里全是问号。
过了足足五秒,大d的声音才再次响起,语气更加小心翼翼:“坤哥,说笑了。那个……乌鸦那个扑街的事,你听说了吧?”
“听说了。”靓坤拿起桌上的《信报》,假装在看,“一个不幸的,安全生产事故。我司对此表示遗憾,并呼吁相关企业,要加强内部风险管控,避免对整体市场环境,造成不必要的,负面波动。”
“……”电话那头,又是一阵死寂。
这一次,靓坤几乎能听到大d那粗重的喘息声。
“坤……坤哥……”大d的声音,已经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,敬畏,“你……你现在说话,我怎么听不太懂了?”
“听不懂,就对了。”靓坤感觉自己找到了状态,他学着杨天的样子,慢悠悠地说,“大d哥,时代变了。现在还想着谁的地盘大,谁的马子多,那是旧思维,要被市场淘汰的。我们现在讲究的,是资源优化,是资本效率,是把蛋糕做大,然后,再谈怎么分。”
“我……我听不懂什么蛋糕。”大d的声音有些急了,“我就问一句,坤哥,你是不是想搞我们和联胜?”
靓坤笑了。他看着茶几上那本“同学录”里,大d那张照片,忽然觉得,这张脸,看起来是那么的愚蠢,又那么的……可爱。
“大d哥,你误会了。我们天穹集团,是一家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,我们的目标,是维护港岛的繁荣稳定,不是搞谁。”
他顿了顿,话锋一转,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,不容置疑的味道。
“但是,如果有人,成为了我们优化营商环境的‘障碍’,或者说,一项‘不良资产’,那么,为了保障全体股东的利益,我们也会采取一些必要的,市场化的手段,来对冲风险。”
“比如,强制性的,资产清算。”
“嘟……嘟……嘟……”
电话被挂断了。
是-大d挂的。靓坤甚至能想象出,他此刻,正拿着电话,满头大汗,一脸茫然的样子。
“我操!”靓坤放下电话,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,瘫在沙发上。他感觉,刚才那通电话,比他当年跟几十个人对砍还累。但是,那种从精神层面,彻底碾压对手的快感,又让他爽到了骨子里。
“不错。”杨天放下牛奶杯,脸上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,“坤哥,你的第一份家庭作业,完成得很好。”
“家庭作业?”靓坤一愣。
杨天站起身,从那个塞满了《资本论》的书架上,抽出了一本……黄历。
一本最普通不过的,街边随处可见的,印刷粗糙的黄历。
他把黄历扔给靓坤。
“今天的作业。”
靓坤手忙脚乱地接住,翻开一看,只见今天的日期下面,用红笔,圈着两个字。
“宜:祭祀、破土。”
“这……这是什么意思?”靓坤彻底懵了。他以为下一份作业,会是收购哪家上市公司,或者做空哪个社团。
“没什么意思。”杨天穿上外套,准备出门,“字面意思。”
他走到门口,又停下脚步,回头看着一脸呆滞的靓坤,补充了一句。
“港岛所有的纸扎铺,都从一家叫‘孝子贤孙殡葬用品供应公司’的地方进货。我要你,在今天日落之前,把它买下来。”
“啊?”靓坤感觉自己的cpU,彻底烧了。
买一家卖纸钱的破公司?这他妈跟“跨国业务整合”有一毛钱关系吗?
杨天没有再解释。
渡边直人合上电脑,站起身,对着靓坤微微鞠了一躬:“老师,相关公司的资料,已经发送到您的邮箱。收购资金,已注入您的账户。祝您,工作顺利。”
说完,他跟着杨天,走了出去。天养生不知何时也出现在门口,换了一身运动服,脖子上还挂着毛巾,他看了靓-坤一眼,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……同情?
门,关上了。
整个公寓,只剩下靓坤一个人,和他手里的那本黄历,以及茶几上那本,写满了名字的,“同学录”。
他看着黄历上那两个鲜红的字——“破土”。
又看了看“同学录”上,那一排排,等着他去“辅导”的老同学。
一股寒意,从他的尾椎骨,直冲天灵盖。
他忽然明白了。
杨天让他去买一家殡葬用品公司,不是为了赚钱。
他妈的,这是在……提前备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