殷承钺正欲反驳,却又正好觑见戚扶媞正手捧酸梅汤倚在床边,一脸满足。
她闻言抬头看了过来。
良久,才带着几分探究地开口:“你…”
殷承钺心里一咯噔,以为她嫌弃自己此刻的容光焕发。
却听她带着一丝不确定,迟疑道:“你这几日…是不是丰润了些?”
殷承钺:“!!!!!!”
他猛地坐直身体,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,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控诉:“你!!!你不让我下地活动!!!又每日三顿汤药、五顿补品的灌我…那药膳里光是蹄髈就炖了三回!!!我!!!我这都是虚胖!是浮肿!”
他越说越心虚,声音渐渐低了下去,眼神飘忽。
他知道戚扶媞好颜色,若是……
眼看戚扶媞眯着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…
殷承钺想到什么又慌忙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腰腹,而后猛地抬头:“我明日就在房中加练!!!保证不叫你失望!!!”
最后几个字含糊在唇齿间,耳根一片通红。
戚扶媞看着他这副急于辩解的模样,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坏笑,而后重新低下头,给自己勺了口酸梅汤:“嗯,明日药膳,减半。”
殷承钺顿时垮下了脸,哀怨地看着她,却不敢再反驳。
只敢委委屈屈的从齿缝里漏出个气音:“哦!”
虎生在一旁肩膀耸动,死死咬住腮肉。
他突然想到什么,张口请示道:“庄府今日又差人送了两车年礼,可要照旧收进库房?”
殷承钺嗤笑一声,漫不经心把玩着戚扶媞的衣袖:“戏台还没搭到他家门前,干嘛老急着登台亮相。”
“一并收起来,给长昇玩儿!”
腊月廿八,年关的气氛愈发浓重,京都各坊市开始悬挂桃符、贴门神。
锦衣卫缇骑在积雪的街道上奔驰,马蹄滴滴声踏碎了表面维持的平静。
他们的动作极快,线索如同蛛网般迅速收拢,最终不可避免地指向了季氏门庭。
而就在锦衣卫指挥使准备硬着头皮叩响季府大门的前一刻,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消息传来:
季仲德,亲自至北镇抚司投案自首。
诏狱之内,季仲德身着素色棉袍,一脸的平静无波。
对指挥使的讯问,对答如流,将一切罪责揽于自身。
“所有事,皆是季某一人所为。”他声音沉稳,条理清晰:“那批刺客,是季某暗中蓄养的死士,皆因早年与南璃长公主殿下有些…不足为外人道的私怨,耿耿于怀,遂起杀心。”
“京郊武库,亦是季某假借家族之名,私下设立,族中兄长…并不知情。”
他言辞恳切,逻辑清晰,将所有指向大皇子乃至季氏家族的线索,生生截断在自己身上。
这份供词被迅速呈递御前。
若依朝堂旧例,本可点到即止,任谁都要卖季氏三分颜面。
弃车保帅,向来是平息风波的上策。
可此番他对上的,偏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戚扶媞。
此时的殷承钺正歪在软榻上,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愉悦笑容。
他语调轻快,带着几分明确的喜色:“我们下一步怎么走?”
戚扶媞正坐在窗前素手调香。
她将研磨好的沉香末与少量龙脑混合,动作优雅从容。
闻言,她眼皮都未抬:“你受了那么重的伤,又回京演了这么一出大戏…”
她顿了顿,将混合好的香粉轻轻压入青瓷香兽中:“若最终只钓上来一个季仲德,也算不得大捷。”
殷承钺挑眉,饶有兴致地看向她:“哦?那我们接着钓谁?”
“这世上,能让他心甘情愿认下这等大罪之人,屈指可数。”
戚扶媞点燃香篆,一缕清香袅袅升起,在她的眉眼间缭绕:
“无非是骨肉至亲,或是…身系家族存续的关键之人。”
“他此举,名为认罪,实为断尾。”
“意在保全他那位好外孙,保全季氏根基。”
她抬眸看向殷承钺:“此举固然壮烈。”
“可我们...”她鼻尖微动,感受了下自己的新作:“当然是要趁他病,要他命。”
“既然他们选择了弃车保帅,我们便连那帅,一并将军。”
殷承钺闻言,抚掌而笑:“嗯!他们想壁虎断尾,我们便要将那断尾之痛,延伸到五脏六腑!”
翌日清晨,殷承钺强撑「病体」乘着软轿,一路咳喘不止地入了宫,请求面圣。
养心殿内,药香与龙涎香交织。
殷嘉礼看着跪在面前,需得内侍搀扶才能勉强起身的外甥,眉头微蹙:“你伤势未愈,何必亲自入宫?有事让内侍通传便是。”
“舅舅…”殷承钺声音虚弱,眼眶却微微泛红:“侄儿…”他恰到好处地哽咽,而后才开始陈述:
先是感激皇帝舅舅派太医、赐良药,又说起季仲德认罪之事,表示相信朝廷定会秉公处理。
然而,话锋悄然一转,他抬起犹带惊惶的眼眸问道:
“那季大人供称是因与母亲早年私怨,才下此毒手。”
“可侄儿离京前,母亲还曾叮嘱,若遇季氏长辈当以师礼敬之…”
“究竟是何等深仇大恨,能令季大人如此铤而走险,耗费巨资蓄养死士、私设武库,非要置侄儿于死地不可?”
他句句不提质疑,却句句指向供词中最大的漏洞,动机不足。
接着,他又绘声绘色,带着心有余悸的颤音,描述起那夜画舫遇袭的惊险:“…那毒箭,就擦着侄儿的耳边飞过,若非长昇反应快,一把将侄儿推开,侄儿此刻怕是…”
“侄儿现在夜里还时常惊醒…”
他这番声情并茂的哭诉,既点出了季仲德供词的牵强,又再次强调了季氏私设武库、蓄养死士这等犯忌之事。
殷嘉礼静静地听着,目光却愈发沉静。
他岂能不知季仲德是替罪羊?也清楚殷承钺此刻的以退为进...
若就此盖棺定论,莫说皇姐那里无法交代,便是天下藩镇,也会生出异心。
可人...总是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多几分偏爱的。
殷嘉礼沉默良久,方缓缓开口:“此事,确实疑点重重。”
他转向侍立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使,沉声道:“季仲德虽已认罪,然其动机不明,所供之事亦有未尽不实之处。”
“传朕旨意,季仲德暂时收监,严加看管,不得与任何人接触。”
“此案,由北镇抚司继续彻查,所有关联人证、物证,给朕一一厘清,无论涉及何人,一查到底,不得有误!”
“臣,领旨!”
指挥使心头一凛,躬身领命,想来也猜中了帝王心中决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