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开问询会的成功,如同在青州沉闷的官场投下了一颗惊雷。
陈恪不仅洗清了污名,更将“依法办事”、“数据说话”的理念深植人心。
然而,潘世仁的反击虽暂受挫,却并未停止,反而转向了更隐蔽、更致命的领域——政务绞杀。
几日后的清晨,周淳拿着一份公文,步履匆匆地找到正在校场观看巡察组操练的陈恪,面色凝重。
“大人,府衙刚下的文书,要求我们即刻停止推行‘乡里事务规范’,理由是‘更易祖制,扰乱乡里,易生事端’。”
周淳语气中带着愤懑,
“这分明是见舆论上占不到便宜,便从政务上卡我们的脖子!”
陈恪接过公文,扫了一眼,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冷峭。
“预料之中。他如今能动用的,也只剩下这点上级的权柄了。”
他沉吟片刻,
“清河乡试点成效卓着,数据俱在,岂是他一纸空文能否定的?周主簿,你即刻起草一份《青州县清河乡新政试点成效详述及推广可行性报告》,将清丈田亩后税赋增收、纠纷减少、政务通达点办事效率等数据一一列明,附上乡老、里正的联名陈情书,直接呈送按察使司和……户部。”
“绕过府衙?”
周淳一怔。
“正是。他既不准我们推广,我们便不推广。我们只向上级汇报‘试点成果’,请上官明鉴。这叫尊重上级,按程序办事。”
陈恪语气平淡,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
“同时,通知下去,已在推行新政的乡里,一切照旧,暂未推行的,暂缓。我们‘服从’府衙命令。”
周淳立刻明白了陈恪的意图——以退为进,用扎实的政绩和规范的程序,反将潘世仁一军。
这是阳谋,潘世仁若强行打压,便是无理取闹,阻挠利国利民之策。
政务上的刁难刚化解,沈括又带来了新的发现。
他熬夜比对“锦绣轩”账目与府衙近几年的工程拨款记录,发现了一条隐秘的线索。
“大人,您看这里,”
沈括指着账本上一连串看似普通的木料采购记录,
“‘锦绣轩’近三年多次从‘隆昌号’采购巨量‘金丝楠木’,价值不菲。但同期,府衙账上恰好有数笔维修官学、祠庙的款项支出,其中木材采购的品类、数量,与‘锦绣轩’的采购记录高度吻合,但价格却高出三成不止。而据卑职所知,青州官学去年仅更换了几扇门窗。”
陈恪眼神一凝:
“你是说,潘世仁可能虚报工程,套取府库银两,再通过‘锦绣轩’这类白手套,以采购之名将钱洗出?”
“极有可能!”
沈括肯定道,
“而且,这些‘金丝楠木’的最终去向成谜。卑职查过,青州乃至周边,并无大规模使用此等名贵木料的建筑。它们……可能根本不存在,或者,被用于他处。”
“不存在……”
陈恪踱步思索,
“虚报采购,套取资金……这是典型的贪腐手段。若能坐实,便是铁证!”
他立刻下令,
“沈括,你继续深挖,将所有涉及府衙工程拨款与‘锦绣轩’、‘隆昌号’等关联商号的往来账目,全部梳理出来,做成关联图谱。十三,你带人秘密查访‘隆昌号’,摸清其底细,尤其关注其货物仓储与真实流向。”
就在陈恪专注于从账目上寻找突破口时,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,在夜色掩映下,敲响了县衙的后门。
来人是府衙的一位钱粮师爷,姓赵,平日谨小慎微,存在感极低。
他被石勇引到陈恪书房时,显得十分紧张,额上满是细汗。
“陈……陈大人,”
赵师爷声音发颤,噗通一声跪倒在地,
“卑职……卑职有罪!潘知府……他,他让卑职做假账,虚报去年赈灾款项,企图抹平亏空,嫁祸给大人您新政扰民,导致钱粮损耗……”
陈恪心中一震,面上却不露声色,示意石勇扶起他。
“赵师爷,慢慢说,将你知道的,一五一十道来。”
原来,潘世仁见正面攻击无效,便想从根子上败坏陈恪的官声。
他指使赵师爷伪造账目,将府库因他贪墨而产生的亏空,伪装成是因青州县推行新政、过程损耗巨大所致,准备在关键时刻抛出,给陈恪致命一击。
赵师爷良心不安,又见陈恪手段高明,步步紧逼,恐日后东窗事发牵连自身,思前想后,终于决定反水。
“账本……账本在卑职家中暗格里。”
赵师爷颤巍巍地交出钥匙,
“还有……潘知府与漕帮张千钧、‘锦绣轩’东家往来的一些私信副本,卑职……也偷偷留了一份。”
这无疑是雪中送炭!
假账本是潘世仁构陷的铁证,而那些私信,很可能成为打通“锦绣轩”案与潘世仁个人贪墨的关键桥梁。
陈恪郑重接过钥匙,对赵师爷道:
“赵师爷,迷途知返,善莫大焉。此事了结之前,还需委屈你在此暂住几日,以确保安全。”
送走赵师爷,陈恪看着手中的钥匙和即将得到的新证据,眼神锐利如刀。
潘世仁的疯狂反扑,反而暴露了更多破绽。政务刁难、账目漏洞、内部反水……对方的阵脚已乱。
他走到窗前,望向州府方向,夜空中繁星点点,仿佛预示着黎明将至。
“潘世仁,你的根基,已被我撬动。接下来,该是彻底推倒你这座朽烂大厦的时候了。”
他低声自语,接下来的每一步,都需更加谨慎,也更加致命。
因为这已不仅是青州县的斗争,更是撬动整个青州府乃至更高层面利益格局的一步棋。
他手中掌握的证据链,正变得越来越完整,只待那最终一击的时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