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赵衡三人的小范围聚谈,并未止于一次。
借着研讨漕运革新策论的名义,四人又寻机碰面了两次。
话题逐渐深入,从宏观规制探讨,延伸到具体的漕粮验收标准、沿途损耗核定、乃至漕船调度与河道疏浚的关联等实务细节。
陈恪凭借前世积累的系统工程理念和对数据的敏感,总能提出切中肯綮的见解,令赵衡等人叹服不已,彼此间的信任与默契也在悄然增长。
这个小圈子的能量,很快便迎来了第一次检验。
这日,李振匆匆找到陈恪,神色间带着一丝兴奋与紧张:
“陈兄,机会来了!”
“我有一位同年,如今在漕运总督衙门任书办,他私下透露,冯骥侍郎对下面呈报的漕运延误原因分析极为不满,认为尽是推诿塞责之词,已发下话来,要求重新核查,限五日内拿出切实可行的疏浚方案,否则相关官吏严惩不贷。”
陈恪闻言,眼中精光一闪。
冯骥果然雷厉风行,而且目标明确——他要的是“切实可行的方案”,而非空谈。
“你那同年,可能接触到具体的延误数据和河道情况文书?”
陈恪立刻问道。
“应当可以,他正是负责整理此类文书的之一。”
李振点头,
“只是时间紧迫,五日之内……”
“无妨!”
陈恪断然道,
“这正是我等展现价值之时!”
“你立刻请你那位同年,将近年主要淤塞河段、延误时长、过往疏浚记录等关键数据,尽可能抄录出来。”
“赵兄、孙兄与我,我们立刻着手分析,务必在期限内,拿出一份能让冯侍郎眼前一亮的章程!”
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,也是一次危险的赌博。
若他们拿出的方案能被冯骥采纳,甚至只是部分采纳,都将在务实派官员心中留下深刻印象,为他们这个小圈子赢得至关重要的“投名状”。
但若方案肤浅无用,或触犯了某些未知的利益,则可能适得其反。
风险与机遇并存,陈恪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抓住机遇。
接下来的几天,陈恪的值房成了临时的作战室。
赵衡利用档案管理的经验,快速梳理数据脉络;
孙淼确保所有建议符合律法框架;李振结合地方经验评估可行性;
而陈恪,则负责核心的分析与方案架构。
他摒弃了传统的、往往劳民伤财且效果不彰的全面疏浚思路,转而引入前世的“瓶颈管理”和“优先级调度”概念。
他根据李振同年提供的零散数据,结合沈括从其他渠道补充的信息,迅速锁定了几处延误最严重、对整体漕运效率影响最大的关键河段。
“看这里,”
陈恪在临时绘制的简易河道图上指点,
“这三处‘咽喉’,淤塞程度虽非最重,但因其河道狭窄,水流湍急,一旦稍有淤积,通航效率便急剧下降,导致后方船只大量积压。”
“过往疏浚,往往平均用力,钱粮花费巨大,效果却不显着。我们当集中力量,优先打通这几处关键节点!”
“那其他河段呢?”
赵衡问道。
“其他河段,可依据淤塞程度和影响大小,划分等级,制定分期疏浚计划。”
“同时,建议改革疏浚银粮的拨付方式,与疏浚后的实际通航效率提升幅度挂钩,避免以往‘只问过程,不管结果’的弊病。”
陈恪提出了一个绩效挂钩的思路,这在大夏朝堪称石破天惊。
他还提出了建立简单的“漕运日报”制度,要求各关键闸口每日上报通行船只数量、等待时间等基础数据,以便中枢及时掌握全局动态,快速响应。
时间在紧张的研讨、计算和草拟中飞速流逝。
第四日深夜,一份名为《漕运关键节点疏浚及效能提升急务条陈》的初稿终于完成。
条陈语言精炼,数据支撑清晰,建议具体且颇具新意,虽略显粗糙,但核心思路明确。
第五日清晨,李振通过其同年,将这份凝聚了四人连夜心血的条陈,以“几位关心漕务的年轻官员私下建言”的名义,递送到了冯骥侍郎的案头。
接下来的等待,显得格外漫长。陈恪表面平静,照常处理公务,内心却不免有些忐忑。
他深知,这份条陈能否入得了冯骥的法眼,不仅关乎他们能否获得一个实权人物的关注,更关乎他们这个小圈子未来能否在京城立足。
直到第三日傍晚,李振再次匆匆而来,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。
“陈兄!冯……冯侍郎召见!”
他声音都有些发颤,
“指名要见起草那份条陈的主要之人!”
陈恪心中一块巨石落地,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昂扬的战意。
他知道,他们投出的这份“投名状”,成功了第一步。
接下来,他将要直面这位以务实和刚直着称的漕司大员。
这不仅是展示才华的机会,更是一场关乎理念能否被接受的考试。
他整理了一下衣冠,目光沉静而坚定。
“走,我们去会会这位冯侍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