悔过箱与绩效新规,如同两块巨石投入青州县衙这潭死水,激起的涟漪远超陈恪的预料。
接下来的两日,县衙表面风平浪静,实则暗流汹涌。
胥吏们见面时眼神交汇都带着几分心照不宣的诡异,说话也谨慎了许多。
那位年轻的陈县令虽不再召集众人训话,但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,却让每个人都感到无形的压力。
周淳变得异常忙碌。一面要督促木匠赶制悔过箱、撰写告示,一面还要按照陈恪的框架,绞尽脑汁地细化各房的功过细则。
他感觉自己这半辈子学的、用的官场规矩,在这位新县令带来的全新规则面前,几乎被冲击得七零八落。
悔过箱在第二日下午便立在了县衙大门外,旁边竖着的木牌上,周淳亲笔书写的告示引来了不少百姓围观。
识字的大声念着,不识字的侧耳听着,当听到三日之内,主动退还,既往不咎时,人群顿时议论纷纷。
“真的假的?贪进去的钱还能吐出来?还不追究?”
“怕是新官上任三把火,做做样子吧?”
“我看未必,这位县太爷一来就查了王户书的账,厉害着呢!”
“等等看吧,要是真的,那咱青州县说不定真有盼头了……。”
百姓将信将疑,胥吏们更是观望不前。
悔过箱设立的头一天,无人问津。周淳在门房坐了半天,也只等来几个探头探脑、一见他便慌忙走开的小吏。
消息传到后衙,陈恪正在翻阅本县的舆图册和历年文书,闻言只是淡淡一笑,对侍立一旁的周淳道:“不急,都在观望。”
“看谁会当第一个出头鸟,也看本官是不是雷声大雨点小。”
他内心其实门清:“人性如此,谁都不愿当第一个打破僵局的人,怕被当典型,也怕被同僚孤立。”
“这就需要……催化剂。”
果然,到了第二日傍晚,情况发生了变化。
一个在户房负责抄写、平日里总被王胥等人呼来喝去的年轻书吏。
趁着天色昏暗、衙门口人少之时,低着头快步走到悔过箱前,飞快地将一个小布包塞了进去,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溜走了。
这一幕,被安排在附近留意的周淳看了个正着。
他按陈恪的吩咐,没有声张,只是默默记下了那书吏的名字——李三。
有了第一个,就有第二个。
深夜,一个更大的黑影鬼鬼祟祟地摸到悔过箱前,投入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,发出哐当一声轻响。
这一切,并未逃过陈恪的眼睛。
他此刻正隐在二堂的窗后,静静地看着这一幕。
月光下,他认出那黑影似乎是刑房的一个差役。
“看来,这箱子的分量不轻啊。”
陈恪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,压力开始传导了。
与此同时,县衙内部关于功过细则的讨论,也在私下里炸开了锅。
陈恪让周淳将初步拟定的细则草案,悄悄泄露给了几个平日里还算中立的胥吏。
草案一出,顿时引起了更激烈的争论。
“什么?以后俸禄要看百姓评价?那些泥腿子懂什么!”
“处理案件还要限时?有些案子错综复杂,岂是限时能解决的?”
“税赋征收进度……这不是逼着我们去硬催硬收吗?”
抱怨之声不绝于耳,主要集中在那些模糊地带被量化,以及引入了外部监督,让他们失去了上下其手的空间。
但也有不同的声音。
“我倒觉得,若能按此执行。”
“我等勤勉做事之人,未必不能多得些勤勉银。”
一个在工房负责水利修缮的中年匠吏低声道,“总好过如今这般,干多干少一个样,功劳还被上头占了去。”
“是啊,那李三,听说昨日往箱子里塞了东西,今日在户房,王户书对他脸色都好了不少,怕是知道他能留下,已是大人开恩了……。”
恐惧、观望、算计,以及一丝微弱的期待,在县衙的各个角落交织、发酵。
陈恪听着周淳的汇报,对这一切了然于胸。
“周主簿,你看,火种已经埋下了。”
陈恪放下手中的卷宗,目光锐利,“接下来,我们需要一阵风,让这火烧得更旺些,也顺便,清一清这衙门口的灰尘。”
大人的意思是?
周淳隐约猜到了什么。
明日便是第三日,悔过期限将满。
陈恪站起身,走到窗边,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,也是时候,让这青州县的百姓,看看本官新政的力度了。
他需要一场公开的、有力的审判,来为新政立威,也为那些仍在观望和犹豫的人,指明方向。
王胥,这个第一个被揪出来的典型,他的最终处置,将是这阵最好的风。
周淳看着陈恪挺拔而自信的背影,心中那份原本还有些摇摆的期待,渐渐变得坚定起来。
他隐隐感觉到,青州县的天,恐怕真的要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