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日,天色刚蒙蒙亮。
青州县衙大门外,已与往日大不相同。
那口新制的悔过箱静静地立着,而更引人注目的,是箱旁不知何时搭起的一个简易木台,以及台下一队按刀而立、神色肃穆的衙役。
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县城——新来的县令大人,今日要当众处置户书王胥!
好奇的、看热闹的、盼着青天老爷的百姓,从四面八方涌来。
将衙门口围得水泄不通。各种议论声交织在一起,嗡嗡作响。
“听说了吗,王扒皮贪墨修县学的银子,被县太爷抓了个正着。”
“活该!”
“这些年他可没少捞!”
“就是不知道这位新大人是动真格,还是做做样子。”
辰时正,县衙大门轰然洞开。
陈恪身着青色七品官袍,头戴乌纱,在一众胥吏的簇拥下,缓步走出。
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,那无形的威压让嘈杂的现场渐渐安静下来。
周淳跟在他身侧,手里捧着一叠文书,心情复杂无比。
他既期待陈恪能真正立威,又担心此举会引来更大的反弹。
“带人犯王胥!”
陈恪声音清朗,传遍全场。
两名衙役押着身穿囚衣、戴着手枷的王胥走上木台。
此时的王胥面如死灰,头发散乱,哪还有半分前日的倨傲。
陈恪没有急于审问,而是转向周淳,微微颔首。
周淳会意,上前一步,展开手中文书,朗声宣读:
“查,青州县户房典吏王胥,在职期间,利用职务之便,屡次贪墨公款,篡改账目,证据确凿!”
“仅已查实之修缮县学款项,便虚报冒领五十两!其余账目混乱之处,尚在核查!”
“依《大夏律》,本应杖责流放,以儆效尤!”
此言一出,台下百姓一片哗然,看向王胥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愤怒。
“五十两!那够普通人家生活多少年了!”
王胥听得流放二字,双腿一软,几乎瘫倒在地。
“然!”
周淳话锋一转,声音提高了几分。
“念其初犯,且事发后认罪态度尚可,已退还部分赃款,并愿戴罪立功。”
“更兼我朝皇上仁德,县令陈大人体恤上天好生之德,特法外开恩!”
众人的心又被提了起来。
陈恪此时上前,目光如炬,直视王胥,更是扫过台下所有胥吏和百姓:
“王胥,死罪可免,活罪难逃!”
“本官判你:一,追缴全部赃款,罚没半年俸禄!”
“二,杖责二十,即刻执行!”
“三,革去户书之职,降为普通书吏,留衙察看!”
“四,罚苦役三月,负责清理城内淤塞河道,不得延误!”
判决既出,台下静默片刻,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!
“打得好!”
“让他去通沟渠!看他还怎么贪!”
“青天!陈青天啊!”
百姓们欢呼雀跃,他们看到了实实在在的惩戒!
而混在人群中的胥吏们,则是个个面色发白。
这判决,既展示了雷霆手段,又留有余地,更带着羞辱性的惩罚,简直是对他们这些人最直接的警告!
“行刑!”
陈恪令下。
衙役将王胥按倒在地,水火棍重重落下。
“啪!”
“啪!”
的声响伴随着王胥的惨叫,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。
每一下,都像是在敲打在某些胥吏的心上。
二十杖很快打完,王胥屁股一片血肉模糊,呻吟着被拖了下去,等待他的是三个月的河道苦役。
陈恪抬手,压下现场的声浪。
“诸位乡亲!”
他声音洪亮,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,王胥之案,到此为止!
“本官说过,三日之内,主动退还非法所得,既往不咎!”
“此言依旧有效,今日日落之前,悔过箱与登记处依旧开放!”
他顿了顿,目光变得更加锐利:“但今日之后,若再有人胆敢以身试法,贪赃枉法,欺压百姓!”
“王胥今日之下场,便是其之前车之鉴!本官定严惩不贷,绝不容情!”
“好!”
“陈大人英明!”
百姓的欢呼声再次响起。
陈恪微微抬手,示意众人安静,继续说道:“此外,本官宣布,自即日起,县衙将推行新政!”
“所有胥吏俸禄,将与工作绩效即‘考成’挂钩!”
“设立‘意见箱’,欢迎诸位乡亲监督衙役吏员办事!”
“凡办事推诿、态度恶劣、索拿卡要者,皆可投诉举报,一经查实,严惩不贷,并对举报者予以奖励!”
他将现代绩效考核与群众监督的理念,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阐述出来。
这一次,不仅是百姓,连那些胥吏都惊呆了。
这简直是闻所未闻!
以后他们的收入,甚至前途,竟然要部分取决于那些他们一向看不起的泥腿子?
“往后,县衙追缴之赃款、罚没之银两,将设立专用账户……嗯,专款专用!”
陈恪最后抛出一个重磅消息。
“主要用于县学修缮、道路桥梁、孤寡抚恤等公益之事!”
“每笔开支,定期张榜公布,接受全县百姓监督!”
“青天!”
“陈青天万岁!”
不知谁先喊了一声,人群顿时沸腾起来,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!
他们第一次感觉到,这县衙不再是高高在上、盘剥他们的地方,而是有可能为他们做主的希望!
陈恪在一片欢呼声中,转身走入县衙。
周淳紧跟其后,看着前方那年轻的背影,眼神充满了震撼与敬佩。
他知道,经此一事,陈恪的威信已在青州县初步树立。
那看似简单的悔过箱和绩效新规,配合这雷霆一击,真正开始在胥吏和百姓心中扎根。
回到二堂,陈恪解下官帽,轻轻舒了口气。连续的精神紧绷,让他也感到一丝疲惫。
“大人今日……真乃神人也!”
周淳由衷赞道,今日这场公开处置,效果远超他的预期。
陈恪摆了摆手,神色却并无放松:“周主簿,立威只是第一步。”
“接下来,如何将这‘新政’落到实处,如何让你我不再是孤家寡人,才是真正的考验。”
他看向周淳,目光深邃:“王胥虽倒,但他背后是否还有人?”
“县衙之外,那些乡绅豪强,又会如何看待本官今日之举,这些,都需要我们一一应对。”
周淳心中一凛,刚刚升起的些许乐观顿时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凝重。
是啊,扳倒一个王胥容易,但要改变这盘根错节的现状,难!
“下官明白。”
周淳躬身道。
“下官定当竭尽全力,助大人推行新政。”
陈恪点了点头,语气缓和下来:
“嗯。当务之急,是尽快将‘功过细则’完善并公布。”
“另外…”
他沉吟片刻,道:
“散衙后,你来我住处一趟,带上青州县的县志、舆图,还有近几年的税赋、刑名卷宗。”
“有些事,本官需要与你私下详谈。”
他需要真正了解这位老主簿,也需要让他了解自己的抱负。
团队的构建,就从这第一次的私下交心开始。
周淳心中一动,隐隐感觉到,这或许将是一次决定他未来道路的谈话。
他郑重应道:
“是,大人!”
窗外,夕阳的余晖映照着青州县衙的飞檐,也映照着衙门外渐渐散去、却依旧兴奋议论的人群。
一个新的时代,似乎正伴随着这落日,悄然降临在这座小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