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家在清河乡的服软,如同一阵强风,彻底扫清了青州县衙内最后的观望阴霾。
陈恪的威信空前高涨,周淳也因其忠勇与能力,成为了县衙内名副其实的二号人物。
然而,陈恪并未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。
他深知,依靠个人权威和临时策略取得的胜利并不稳固,要想让青州县真正脱胎换骨,必须建立起一套不依赖于个人的、高效运转的制度体系。
这一日,他将周淳、李三,以及户房、仓房几位较为得力的吏员召集到了二堂。
与以往不同,这次堂内多了一块用木架支起的粗糙木板,上面用木炭条画着些奇怪的方框和线条。
“诸位,陈恪开门见山,指着木板上的图案,清河乡之事暂告段落,然县衙日常公务,诸如公文流转、税赋征收、仓储管理、刑名记录等,依旧纷繁复杂,效率低下,且易生弊病。”
“长此以往,我等纵有三头六臂,亦难面面俱到。”
众人纷纷点头,尤其是周淳和李三,对此感触最深。
“以往办事,全凭个人经验和记忆,一旦经办人变动或事务繁杂,便极易出错或拖延。故而,本官思虑良久,决定推行一套新的办事章程。”
陈恪拿起一支炭笔,在木板上点了点,其核心,便是‘标准化’与‘流程化。
他首先指向木板上画着的一个方框,里面写着“来文单位”、“事由”、“紧急程度”、“拟办意见”、“批示”、“处理结果”、“归档编号”等小项。
“此物,名为‘公文处理单’。”
陈恪解释道,
“日后所有外来公文,均由门房统一登记编号,附上此单,按‘紧急程度’流转。”
“经办人需在‘拟办意见’栏写明处理建议,上官批示后,交由具体人员办理,最终结果需反馈于此单,并注明‘归档编号’,便于日后查阅追溯。”
“如此,公文去向、责任人、处理过程,一目了然,可有效杜绝推诿、拖延乃至私扣公文之弊。”
众人看着那结构清晰的方框,先是觉得新奇,随即细细一想,眼中都露出了惊异的光芒。
周淳更是抚掌轻叹:
“妙啊!大人!如此一来,公文轨迹清晰,责任明确,再也无人能浑水摸鱼!”
陈恪微微一笑,又指向旁边另一个更复杂的表格,上面列着户主姓名、田亩位置及编号、应缴税粮种类及数额、已缴数额、未缴数额、征收责任人、缴纳期限、备注等密密麻麻的栏目。
“此乃税粮征收进度表。”
陈恪看着户房几人瞬间瞪大的眼睛。
“今年秋粮征收在即,便以此为例,各乡各户应缴数额,需提前核算清楚,登记造册。”
“征收时,按表索骥,完成一户,登记一户,每日汇总进度,何乡滞后,何户未缴,原因为何,皆可从此表上一目了然。”
“再配合之前定下的‘功过细则’,征收进度与尔等‘勤勉银’直接挂钩!”
李三看着那表格,呼吸都急促了几分。
他仿佛已经看到,往年那种混乱不堪、被乡绅胥吏上下其手、到最后一本糊涂账的局面,将被这小小的表格彻底终结!
“大……大人”
一个仓房的老吏颤巍巍地指着表格问:
“这‘归档编号’……又是何意?”
“问得好。”
陈恪赞许地点头。
“这便是‘档案管理制度’了。”
“所有公文、账册、刑名卷宗,办理完毕后,均需按类别、时间,赋予唯一编号,分门别类,存放于专门辟出的‘档案室’,由专人管理。”
“查阅时,需登记在册,限期归还。如此,可防遗失、篡改,亦便于日后核查借鉴。”
这一连串闻所未闻的新鲜概念,如同惊涛骇浪,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认知。
有人茫然,有人震惊,也有人如周淳、李三般,眼中闪烁着兴奋和领悟的光芒。
“当然,此法初行,必有不适。”
陈恪环视众人,语气转为严肃。
“故此,自明日起,由周主簿总责,李三协助,对县衙所有胥吏,进行为期三日的‘新制培训’!”
“务必让每一个人,都弄懂这些表格如何填写,流程如何运转!”
他看向周淳,眼神中充满信任:
“周主簿,此事关乎县衙未来运转之根基,烦请你多费心。若有冥顽不灵、蓄意阻挠者,报于我知,严惩不贷!”
周淳深吸一口气,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责任,更感受到一种参与开创历史的激动,他肃然拱手:
“下官领命!”
“定不负大人所托,将此新制,推行下去!”
陈恪点了点头,最后将目光投向那画满符号的木板上。
他知道,这些看似简单的表格和流程,是将现代管理科学植入古代官僚肌体的第一次尝试。
它们就像一颗颗种子,一旦在这古老的县衙里生根发芽,必将迸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。
而即将到来的秋粮征收,就是检验这套新制度成色的第一块试金石。
一场静悄悄的、却影响深远的变革,即将在这青州县衙内部,全面展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