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元熙,你不知不觉间,已经站在了你这个年纪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。二十多岁,从业数年便已是副主任医师 —— 这份成就,源于你过人的天赋与不懈的努力,是万中无一的荣耀。更不必说你还是保健委的健康顾问,与几位老首长渊源匪浅。如今的你,早已不是那个可以被随意拿捏的小医生了。”
“可是,” 元熙看着丁家英认真的神情,愤懑稍减,却依旧不解,“他们凭什么能轻易操纵一切?轻易想夺研究成果,随意就想肆无忌惮地毁掉一个人?”
丁家英颔首:“你看着容易,对他们而言,已是煞费苦心。换个没背景、没倚仗的普通人,他们连这些手段都嫌麻烦,只会更直白、更下作。何妍诬陷你的时候,你就该身败名裂了;蒋来宽那回登门,你就该被医院开除了。哪还轮得到卫健委出面,还规规矩矩走流程调阅资料?”
“可这一切,” 元熙咬着牙,“是你,是院领导们信我无辜,要守医院的清誉、护我们的研究成果,我才能熬过来的。”
丁家英苦笑一声,语气冷得有些伤人:“元熙,许总或许是让你被盯上的缘由,但如果没有他在背后撑着,我和朱院长,谁都保不住你。蒋来宽那一次,你就已经完了。”
“元熙,你也看到,我和朱院长这些人,在普通人眼里,已是旁人难以企及的位置。可在真正手握权柄的人眼中,我们也不过是一般人。或许会有比常人多一些回旋余地,但是在真正触动到核心利益时,也是可以被随意摆布,也能被轻易拿捏。你该没忘,当初蒋来宽来医院的时候,院办的领导们,哪个不是陪着小心、寸步不离地跟在一旁?”
就见眼前这个年轻医生的脸色,一点点灰败下去,最后竟铁青一片。
元熙心里其实早就清楚权力争斗的残酷。早在许恒一次次替她摆平那些接踵而至的麻烦时,她就已经见识了冰山一角。可今天这些话从丁家英嘴里说出来,不过是把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彻底捅破,让她对这真相的残酷,有了更锥心的认知。
原来,她曾满心敬畏的医学殿堂,内里也一样是他人翻云覆雨、权欲倾轧的角斗场。丁家英能这般坦然道破,无非是他早已走过了来时的荆棘路 —— 他所经历的,只怕比元熙此刻所经历的,要残酷百倍、现实千倍。
“那我就什么都做不了么?” 她声音低哑,带着几分不甘。
丁家英看着她,语气缓和了些:“元熙,你用不着气馁。我也不是要鼓动你去争权夺利。你是个天生的外科医生,我只希望你守住本心,做自己就好。但你得学会更好地保护自己,要有洞察危险的敏锐,更要有应对风险的底气和手段。当然,在不触碰底线的前提下,我倒觉得你不妨多些往上走的机会 —— 毕竟你身后有人,而且不是一般人,你比旁人更有机会站到更高的位置。但是……”
但是什么,丁家英没有说下去。他太了解元熙了,能让她今天主动走进这间办公室,给自己说这么一番话,不是因为什么野心抱负,不过是一腔无处宣泄的孤愤与不平。真要让她靠着身后的势力,一步步走上更高的行政岗位,势必会被繁杂的事务绊住手脚,再也无暇深耕医学。光是想到这一点,丁家英都觉得是暴殄天物。只是这话,他终究没说出口。路要怎么走,终究得元熙自己决断。
这场谈话,浇灭了元熙心头的几分不平,却也让她更加坚定了积蓄自身力量的决心。只是医学上的突破,何其艰难;而丁家英那句未尽之言的弦外之音,她何尝不明白。可就算许恒有这份心思,就算许家真的提出那样的要求,元熙也绝不会放弃她的医学之路。
元熙垂眸,指尖轻轻攥紧了白大褂的衣角,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:“可是我只会医术,我所能掌握、所能依仗的,也只有这个。”
丁家英点了点头,眼底闪过一丝了然,随即又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:“没错,我们做医生的,安身立命的根本从来都是这身医术。但你要明白,医术不只是治病救人的刀和药,更能成为你手里最硬的底气。你以为那些人就不忌惮医生?就算他们位高权重,但拥有顶尖医术的医生,能定人生死,也能决定他们的命脉时,自然会被他们所敬畏。”
他起身走到窗边,望着楼下往来穿梭的白大褂,声音沉了几分:“你有天赋,有口碑,更有别人抢不走的真本事。之前是你不想争,如今既然想明白了,那就把手上这把手术刀, 亮到让那些人忌惮,亮到让他们知道,动你元熙,也得掂量着有多少人不答应。”
元熙猛地抬头,看向主任的背影,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,豁然开朗。
元熙难得早归。连日心绪难平,她知道自己得歇一歇,调整好状态,才能重新全力奔赴前路。
许恒到家时,依旧是深夜。元熙望着他推门而入的身影 —— 分明眼底还凝着化不开的郁气,可在瞥见她的那一瞬间,唇角还是习惯性地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。
那强撑的温柔,让她心里揪得发疼。
“有宵夜,我做了几样你爱吃的。”
不等许恒应声,元熙已经拉着他的手往餐厅走。两人相对而坐,桌上的饭菜算不上精致,却暖胃又暖心。低声说着些寻常的体己话,白日里那些算计、纷争、憋闷的不快,竟都在这烟火气里慢慢散了。
“还有一个多月我就三十了,生日礼物准备得怎么样了?” 许恒夹起一根卤味毛豆,咸香入味,应该是按着他偏爱的口味慢慢卤出来的。其实他晚上应酬时吃过饭,还喝了不少酒,此刻却依旧吃得津津有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