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没提今天在改革小组办公室,他和闵文忠、姜小波、宋华平一行人,为了项目滞缓的事扯了整整一天的皮。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问题出在哪儿,可偏偏没人敢点破,一个个打着太极,变着法儿地把推进不利的责任往集体身上推,将本该由个人承担的过失,轻描淡写地变成了所有人的共同责任。
闵文忠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、深不见底的模样,全程多半是安静听着各方汇报,话不多,却总能在关键节点精准开口,要么是 “许总,你对此怎么看?”,要么便是 “许总,你得拿个主意,有没有更稳妥的推进方案?”
姜小波则从头至尾打着哈哈,见缝插针地附和或撇清:“对,许总这个提议确实高!” 或是 “宋总的方案,也是非常切合实际。” 再不然就是一句万金油的场面话:“目前项目进度没达到领导预期,还得靠几位老总通力协作,再加把劲啊!”
宋华平的姿态也与往日截然不同,透着一股子刻意的谦和。
“许总可是咱们整个项目的领头人,更是技术革新的主心骨,这个方案本来就是许总牵头敲定的。” 要么就是,“前期项目推进这么顺利,全靠许总掌舵领航。这次技术革新,更是要许总一手推动。”
诸如此类的话来回拉扯,会议从上午开到下午,又从下午磋磨到晚上。众人早已是身心俱疲,却没有一个人先开口提核心问题。许恒自始至终态度都很明确:这次项目改革本就是自上而下的重点部署,涉及技术、产能、设备、人员调配等多方面的系统性变革。如今卡在技术专利使用合作的瓶颈上难以推进,还得仰仗上级部门的大力支持。
别人扔过来的烫手山芋,被许恒轻飘飘又踢了回去。
整整一天下来,会议室里的空气都被烟味、汗味、甚至是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臭味裹得密不透风。众人互相挤兑、暗中较劲,脸上的笑容僵得发紧,难看至极。
最终还是闵文忠出面收尾,沉声道:“这个项目是今年重点攻坚的高新精尖技术项目,在各项工作的推进和落地执行上,都必须慎重、周密部署。既要保进度,也要保质量。既然今天大家没能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,那就先到这里,明天再议。”
散会后,一行人转场去了机关食堂,特意开了小灶。推杯换盏间,气氛又变得格外和谐友善,仿佛刚才会议室里的种种从未发生过。
换作从前的许恒,遇上诸如此类的场面,只要利润足够诱人,总能忍下一时意气,或是主动让渡部分利益,换来更顺畅、更稳固的合作。可今时不同往日,这是一场你上我下、你死我亡的生死博弈,许恒又怎会轻易钻进他们布好的圈套?
只是等他到家,推开门的那一刻,满身的不悦与烦躁,满心的阴沉戾气,竟在看到元熙身影的瞬间,尽数敛得干干净净。
可元熙是他的枕边人,又怎会看不穿?不过是一眼,他眉宇间尚未散尽的疲惫与沉郁,便被她尽收眼底。
“三十而立,这可是个大生日。我送你点什么好?你想要什么,尽管说,我都给你备着。” 元熙语气软得像一汪春水。
“哪有自己提礼物要求的?” 许恒无奈地笑了笑。不管是他给别人送礼,还是朋友给他贺礼,向来都是拣最好的、最贵的、最别出心裁的来。旁人挖空心思琢磨,什么样的东西能入他的眼,能送到他的心坎里,能让他真正放在心上。可他其实什么都不缺,多数礼物,在收下朋友们的那份心意与祝福之后,便被妥善收进了柜子,从此束之高阁。
倒是元熙去年送他的那个娃娃,陪着她整整十年的旧物,如今就摆在他在赣城的床头。多少个深夜,他一边握着手机和元熙煲电话粥,一边指尖摩挲着那个胖乎乎的小娃娃,恍惚间,就好像她就坐在自己身边,安安静静地陪着他。
“你要好好想想送我什么,要不然我可要生气的。” 他眉头一收,故意板起脸装出几分严肃。
元熙不由得被他逗笑了,伸手就捏住他的脸颊轻轻晃了晃:“多大的人了,还学小孩子耍赖。” 许恒顺势握住她的手腕,指尖蹭过她掌心的薄茧 —— 那是常年握手术刀磨出来的痕迹,他动作放得极轻,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。
“我不管,” 他微微倾身,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,声音压低了些,带着点撒娇的意味,“三十岁生日,你总得送我个独一无二的。”
元熙被他闹得没辙,佯作嗔怪地瞪了他一眼,手指却反勾住他的手指:“知道了知道了,肯定给你准备惊喜。”
话音刚落,许恒就低头在她唇角啄了一下,眉眼弯成了月牙:“这还差不多。” 两人笑闹着,白日里那些周旋与算计,仿佛都被这一室的烟火气,烘得烟消云散。
许恒一连三日泡在改革小组委员会开会,转眼又是夜色沉沉。会议室里众人熬得眼神发直,好些人抵不住倦意,耷拉着脑袋打哈欠,连掩饰都懒得做。
闵文忠与宋华平脸色铁青,两人视线短暂交汇,又飞快错开,满室都是无声的较劲。许恒抬腕看了眼时间 —— 将近九点了。他清了清干涩的喉咙,看向主位的闵文忠:“闵局,时候不早了,今天就到这儿,明天再继续?”
终究还是闵文忠开了口,语气沉沉的:“许总啊,这个项目可是在领导那边挂了号、上了重点清单的。照眼下这个进度,只怕是没法向上面交差。你看看刚才宋总提的方案,专利使用这块,还得劳烦你这边出面协调。毕竟专利所有人,和你交情匪浅。再说了,项目开展到现在,也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收益,他们实在没必要在使用权上设置这么苛刻的条款 —— 这明摆着,就是冲你许总来的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