击退流寇的胜利和“刘”字腰牌的铁证,如同给河西联盟注入了一剂强心针,也让潜伏的危机变得更加清晰。村民们不再仅仅是惶恐地等待,而是在忘忧的带领下,以一种近乎顽强的姿态,投入到重建家园和巩固防御之中。白日里,田间地头是抢收藏粮的忙碌景象;夜晚,村口隘口则多了警惕的哨兵和隐蔽的警报机关。
然而,表面的平静下,暗流从未停止涌动。黑石疤派往州府送信的心腹尚未归来,刘明远那边也异常安静,但这种安静,反而让人更加不安。
这日午后,忘忧正与陈老先生在新建的谷仓里,检查新收粮食的晾晒和储存情况。王张氏急匆匆地找来,脸上带着一丝焦虑:“忘忧姑娘,陈老,有点……有点不对劲。”
“大娘,怎么了?”忘忧放下手中一把金黄的粟米,问道。
“是水。”王张氏搓着围裙角,“这两天,井里的水,味道有点发涩,还带着点……说不出的怪味。起初我以为是天太旱,水少了缘故,可今早我用这水煮粥,家里那只看门的黄狗闻了闻,都不肯喝!”
忘忧与陈老先生对视一眼,心中同时一凛。水,是命脉所在。
“带我去看看。”忘忧立刻说道。
几人来到村东头那口生命之井旁。正值取水时分,几个村民正用木桶打水,见忘忧来了,纷纷打招呼,也有人嘀咕:“是啊,姑娘,这水这两天是有点不得劲,烧开了都有一股子味儿。”
忘忧俯身,掬起一捧井水,先是仔细观察水的清澈度,然后凑近闻了闻,最后用指尖蘸了一点,放在舌尖尝了尝。她的眉头微微蹙起。
“不是天旱的缘故。”她站起身,语气肯定,“水里有东西。”
陈老先生也尝了尝,脸色凝重:“似有咸涩之感,还夹杂着些许腐败之气……像是……某种矿物或污物渗入。”
“上游!”黑石疤闻讯赶来,闻言立刻反应过来,咬牙切齿,“肯定是刘明远那老贼!明的不行,来阴的!断不了我们的水,就往水源里投毒!”
“投毒?”村民们顿时炸开了锅,恐慌迅速蔓延。
“天杀的刘明远!”
“这还让不让人活了!”
“完了,这水不能喝了,庄稼咋办?”
“安静!”忘忧的声音压下了骚动,“未必是剧毒。若是剧毒,人畜饮后立时便有反应。目前看,更像是污染,意在破坏水质,让我们无法饮用灌溉,不攻自破。”
她立刻做出部署:“赵伯,立刻通知全村,暂停饮用此井之水,已打上来的水全部浇灌耐旱的杂树荒地,不得用于人畜和菜园。所需饮水,暂时去村西那口老泉眼取用,虽远,但安全第一。”
“黑石领,你带几个机灵且通水性的兄弟,沿上游水道秘密探查,重点查看刘家集段河渠有无异常排放或挖掘痕迹,切记隐蔽,不可打草惊蛇。”
“陈老,劳您查阅典籍,看有无应对此类水质异变的土法?”
命令一道道发出,慌乱的人群渐渐安定下来,依言行事。忘忧则亲自取了几份不同时间段打上来的水样,回到临时充作药房的小屋,利用极其有限的工具和药材,仔细检验分析。
傍晚时分,黑石疤带着人回来了,个个浑身湿透,面带怒容。
“姑娘!查清楚了!”黑石疤抹了把脸上的水,怒气冲冲,“刘家集那帮龟孙子,在他们上游的河湾处,偷偷挖了个大坑,把大量腌臜的盐碱土和腐烂的牲口内脏都堆在里面,还引了条小沟连着河道!这两日下雨,污水全渗进河里了!”
几乎同时,陈老先生也捧着一卷残破的竹简过来:“姑娘,古籍有载,遇咸涩腐水,可尝试用明矾沉淀,再用木炭吸附,或可缓解。只是这明矾和大量木炭……”
“明矾我药箱里还有一些应急,但量太少。木炭,后山炭窑还有存货。”忘忧沉吟道,“此法可净少量饮用水,但于灌溉,杯水车薪。”
情况严峻。水源被污染,联盟的命脉受到了最直接的威胁。
当晚,联盟各村代表再次聚在老槐树下,气氛沉重。井水的怪味已经让所有人感到了切肤之痛。
“忘忧姑娘,难道就没办法了吗?”王老丈声音沙哑。
“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庄稼旱死啊!”李老汉捶着腿。
忘忧沉默片刻,目光扫过众人:“有两个办法。其一,组织人力,连夜去上游填平那个污坑,切断污染源。但刘明远必有防备,风险极大,可能正中其下怀,引发冲突。”
“其二呢?”赵老伯急切地问。
“其二,”忘忧看向漆黑的后山,“另寻水源。”
“另寻水源?”众人面面相觑,“这荒山野岭,哪里还有水源?”
“是啊,当初找到这口井,已是老天爷开眼了!”
“地下水脉,并非孤井。”忘忧语气坚定,“根据地势走向和植被分布,后山深处,或有潜流。只是开采更难,需打更深的井,或寻暗河出口。”
这无疑是一个更大胆、也更艰难的计划。但相比于与有准备的刘明远硬拼,似乎更稳妥一些。
“可是……姑娘,这黑灯瞎火的,深山老林,还有野兽……”有人怯怯地说。
“我去。”忘忧站起身,语气不容置疑,“我略通勘舆之术,需连夜进山探查。黑石领,你选两个胆大心细、脚步稳的兄弟随我同行。赵伯,组织青壮,准备好锹镐绳索,一旦找到合适地点,天亮即刻动工,抢时间!”
“姑娘,这太危险了!你身子……”王张氏第一个反对。
“是啊,忘忧姑娘,让我们去吧!”黑石疤也急忙道。
“不必争了。”忘忧摆手打断,“辨认水源,非我不可。时间紧迫,多耽搁一刻,庄稼便多一分危险。”她看向黑石疤,“去准备火把和必要的工具,一炷香后出发。”
她的决定,无人能够反驳。众人看着她苍白却坚毅的侧脸,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,有担忧,有敬佩,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信赖。
一炷香后,忘忧、黑石疤和两名精干青年,带着工具火把,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通往深山的夜色中。山路崎岖,荆棘密布。忘忧走在最前,火把的光晕映照着她沉静的眉眼。她时而蹲下触摸岩石的湿度和温度,时而观察特定植物的长势和朝向,时而附耳贴近地面,凝神倾听。她的动作专业而专注,仿佛与这片黑暗的山林融为一体。
黑石疤等人紧跟在后,屏息凝神,不敢打扰。他们看着忘忧在险峻处如履平地,在复杂的地形中毫不犹豫地选择方向,心中那份敬畏更深。
经过近两个时辰的艰难跋涉,在一处背阴的山谷裂缝处,忘忧终于停下了脚步。她示意众人安静,将火把凑近岩壁仔细查看,又用匕首撬下一块湿漉漉的苔藓,放在鼻尖闻了闻。
“就是这里。”她眼中闪过一丝光亮,“岩壁渗水严重,苔藓湿润,下方必有丰富潜流。从此处向下开挖,应有极大可能出水。”
希望,如同黑夜中的火把,重新点燃。然而,就在他们标记好地点,准备返回时,负责断后的一个青年突然压低声音惊呼:“疤哥!姑娘!你们看那边!”
顺着他指的方向,众人透过树林缝隙,隐约看到远处刘家集的方向,竟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移动,似乎正朝着河西村而来!
黑石疤脸色骤变:“不好!刘明远这老贼,莫非想趁夜偷袭?!”
忘忧眺望片刻,眼神冰冷:“不是偷袭。火光分散,移动缓慢,像是在……丈量土地。”
“丈量土地?”黑石疤一愣。
“看来,”忘忧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,“他断了我们的水,下一步,就是要明目张胆地,夺我们的地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