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后看着跪在地上、眼神坚定如磐石的儿子,恍惚间觉得他陌生又熟悉。
陌生的是这份她从未见过的担当与执着,熟悉的是那眉眼间的倔强,一如他年少时的执拗。
太后久久没有说话,只是沉沉地看着跪在眼前的孙子。
殿内陷入一片死寂,只有那沉水香依旧无声燃烧。
良久,太后才缓缓开口,声音里听不出喜怒:“你下去吧。”
尹昊清知道,今日不可能立刻得到首肯,但他已表明了态度。
他恭敬地磕了一个头:“孙儿告退。”
待尹昊清离开后,太后疲惫地闭上眼,靠在宝座上,对皇后挥了挥手:“你也去吧,让哀家静静。”
皇后欲言又止,最终只能忧心忡忡地退下。
空荡的殿内,太后缓缓睁开眼,望着那袅袅青烟,目光复杂难辨。
手中的佛珠又一次被慢慢捻动起来。
太子尹昊清在镇国公府密室中怒斥李砚招,并明确表示要解除与李知婉婚约的消息,虽然当事人极力保密,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,一些风声还是悄然在顶级权贵圈子里流传开来。
朝野震动!
所有人都意识到,天,恐怕要变了。
就连一向对太子近期表现有所改观的皇帝尹泰帝,也蹙紧了眉头,将他叫到御书房,沉声问道:“昊清,你可想清楚了?失去李家的支持,意味着什么?”
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,尹昊清却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。
他对皇帝说:“父皇,儿臣想清楚了。李家的支持固然重要,但儿臣不能因此失去为人的底线。儿臣会用自己的行动证明,没有李家,儿臣一样可以稳住储位,治理好这个国家!请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。”
他的态度坚决,有理有据,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。
这让帝后二人,在愤怒和担忧之余,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。
这个儿子,似乎真的长大了,有了自己的主见和担当。
而这场风暴的另一位旁观者——刘昌龄,则通过自己的渠道,清晰地了解到了密室内发生的一切,以及太子事后面对巨大压力时的种种表现。
当他知道太子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那“绝育汤药”的苛刻条件,甚至不惜以放弃太子之位和与最强政治盟友决裂来维护宝儿时,他沉默了。
他独自在书房里坐了很久。
窗外,秋风萧瑟,卷起枯黄的落叶。
刘昌龄的脑海中,回响着探子回报的、太子在密室中说出的那些话——
“宝儿于孤,是心之所向,是生死与共之人!”
“孤若以此等卑劣手段待她,与禽兽何异?!”
“这江山,坐得有何滋味?!”
这些话语,没有丝毫的矫饰,充满了最原始的情感和最本真的愤怒与担当。
这不再是那个他只听闻的、嚣张跋扈的太子。
这是一个有血有肉,有强烈爱憎,有底线,有担当的男人。
刘昌龄不得不承认,他被触动了。
太子在面对“江山”与“女人”的抉择时,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守护他所爱的“女人”,并且敢于承担由此带来的一切政治风险。
这份情意,这份勇气,这份担当,做不得假。
“或许……宝儿是对的。”刘昌龄望着窗外,喃喃自语。他心中对太子的偏见,在这一刻,如同遇到暖阳的坚冰,开始加速消融。
第一重考验,太子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,通过了。
他证明了在他心中,刘宝儿重于那看似稳固的江山之助,他的情意,经得起最高级别诱惑和威胁的考验。
刘昌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但眼神随即又变得凝重起来。
***
时序入秋,京城却因一桩不大不小的案子泛起了涟漪。
户部清吏司主事周述宴,太子尹昊清少时伴读,被卷入军需采买价格虚报案中。
太子听后很是头疼。这小子本来在北城兵马司,不知怎么钻营的,成了户部的一个小官,如今又卷入这么大个案子。
证据看似确凿——几份经他手核验的票据与市价有明显出入,涉事商贾一口咬定是周主事暗示索要好处方才提价,而多出的银钱,账目模糊,指向不明。
这案子若放在平时,或许不会引起太多关注。
但周述宴的身份特殊,他是太子近臣。一时间,朝堂上下目光微妙,许多双眼睛都盯向了东宫。
消息传到刘昌龄耳中时,他正在书房练字,笔锋稳健,丝毫未乱。他听完管家低声禀报,只是淡淡“嗯”了一声,挥手让人退下。
“周述宴……少年心性,家境殷实,虽有些纨绔习气,但贪墨军需?”刘昌龄搁下笔,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,眼神深邃,“时机倒是巧得很。”
他并未有任何动作,只是如同最耐心的猎手,静静观察。他知道,有人会比他更先坐不住。
果然,翌日清晨,东宫门外便传来了悲切的哭声。
周述宴年迈的母亲和憔悴的妻子,身着素服,跪在宫门前石阶下,涕泪交加,声声泣血,求太子殿下看在往日情分上,救她儿子一命。
“殿下!述宴他是冤枉的啊!他性子是跳脱了些,可断不敢做这等贪墨军需、危害朝廷的大事啊!”
周母以头叩地,额前很快见了红痕。
东宫侍卫试图驱赶,却引来更多路人围观指点。
“啧,看见没,周家的人又来哭宫了。”
“听说那周主事是太子爷跟前的人,这下看太子爷保不保了。”
“保?怎么保?证据都摆在那儿呢!
太子爷要是徇私,那些御史老爷的折子还不得把大殿淹了?”
“唉,也是。不过听说周家颇有家资,若是肯下血本……”
窃窃私语声如同暗流,在宫墙外涌动。
尹昊清在宫内听得心烦意乱。
他与周述宴一同长大,深知其为人,虽说不上多么清廉如水,但要说他胆大包天到贪墨军需,他是不信的。
可那证据……又确实指向他。
“小常子!”他烦躁地唤道。
“奴才在。”常德连忙躬身。
“去,先把周老夫人和周夫人劝回去,告诉她们,孤会过问此事,让她们安心等待,莫要在宫外哭喊,成何体统!”
“是。”
常德领命而去,好说歹说,才将哭得几乎晕厥的周家女眷劝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