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漕运债”!
一条苏醒的巨鳄,在洛阳这座千年古都的资本深潭中搅动起滔天巨浪。
银钱如百川归海,源源不断汇入官库。
数额之巨,承宇都感到心惊。
“漕运债监会”迅速运转起来。
十大认购商户派出的代表,个个都是人精中的人精,拨算盘珠子比拨弄琴弦还溜。
他们与承宇派出的账房先生一同进驻临时设立的“漕运清运司”,每一笔款项的支出、每一根木料的采购、每一名工役的招募,都需经过三方核验、共同用印,流程严谨。
公开、透明、监督。
取信于民。
屈突通和大将军府的利益与这笔巨资深度捆绑,形成一道无形的护身符。
承宇借着这个机会,将“网格化”管理的触角,进一步渗透到洛阳的工程营造、物资调配乃至漕运管理之中,编织着一张更庞大、更精密的信息与控制网络。
管理如此庞大的资金和项目,承宇一人和几个账房,根本难以为继。
数据的核算、物资的调度、人力的安排,千头万绪,纷繁复杂,唐代传统的记账和管理方式很快便显得捉襟见肘。
夜深人静,漕运清运司的临时衙署内依旧灯火通明。
承宇对着一桌子的竹简、账册和图纸,眉头紧锁,疲惫地揉着额角。
几个老账房更是算得头晕眼花,效率低下。
一只略显冰凉的手轻轻按在了他摊开的一张物资清单上。
承宇抬头,看到许如梦不知何时走了进来。
她依旧穿着素雅的襦裙,外面披着一件承宇的旧外袍,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透明,眼神异常清亮,带着一种专注的神采。
“这样不对。”
她指着清单上密密麻麻、毫无分类的物资名称和数量,声音很轻,带着笃定。
“杂乱……易错……效率低下。”
她拿起笔,在一张空白的绢帛上,歪歪扭扭地画了起来。
她画了一个巨大的表格。
横着标出“品类”“规格”“数量”“单价”“总计”“供货商”“预计到货日”,竖着则留出无数空行。
“像这样……”她一边画,一边低声解释。
“分门别类……每一项……对应对应对应……最后这里,横向相加,便是总支……竖向相加,可核品类总量……一目了然……”
表格!项目管理表!
承宇的呼吸骤然急促!
他死死盯着那虽然画得歪斜,却逻辑清晰的表格,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美的图画!
这绝对是方知许的知识!她在用这种方式帮助他!
许如梦拿起算盘,她拨算盘的方式奇特,并非传统的上下档,而是手指飞快地在算珠上跳跃,口中念念有词,仿佛在进行某种心算,然后将结果直接记录在表格的“总计”栏。
“还有……”她陷入了专注的状态,完全无视了周围老账房们惊愕的目光,又抽出一张纸,画起了流程图。
“款项支出……需有请购、核价、批复、支取、核销……五步……环环相扣,互相监督……缺一不可……”
财务审批流程!内控制度!
老账房们看得目瞪口呆,他们完全无法理解这些古怪的符号和线条,本能地感觉到,这其中蕴含着一套极其高效、严谨的法则!
承宇强压下心中的激动,立刻对几位老账房道:“就按许娘子说的办!立刻重新整理所有账目清单,仿照此表格式!所有款项支取,亦按此流程!”
他亲自下场,根据许如梦的“讲解”,将现代财务管理和项目管理的核心思想,翻译成唐代能理解的语言,快速推行下去。
奇迹发生了。
原本混乱如麻的账目和物资,在表格化的梳理下,变得井井有条。
各项支出和进度一目了然。严格的流程减少了差错和漏洞,效率倍增!
统筹学、优化算法、最基础的运筹学概念…… 跨越千年的知识,通过许如梦的“通道”,点点滴滴地渗漏过来,成为了支撑这个庞大项目高效运转的隐形骨架。
承宇心中充满了震撼与感激。
他看着她疲惫而专注的侧脸,知道方知许正在拼命地帮助他。
双魂未曾融合,却在这共同的目标下,达成了无声的“协作”。
在许如梦(方知许)这套超越时代的“管理术”加持下,“漕运债”项目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和效率推进着。
天津桥的修复工程日夜不停,新采购的巨木石材源源不断运抵工地,招募的工匠流民得到妥善安置,工钱日结,士气高昂。
疏通漕运的工程也同步展开,淤积的河道被清理,损毁的堤岸得到加固。
洛阳百姓亲眼看着这座巨桥和这条母亲河焕发生机,看着募集的海量资金真的化为了利国利民的实在工程,对“漕运债”的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。
认购的热情更加高涨!
周边州县的富户,都开始托人打听能否前来认购!
金山,正在以超越所有人想象的速度,疯狂累积!
这一日,承宇正在清运司与监会成员核算最新一批建材款项,一名小吏匆匆进来,递上一份名帖。
“大人,门外有一位自称‘王延礼’的洛阳富商求见,说是……想为漕运工程,略尽绵薄之力。”
承宇接过名帖,材质普通,“王延礼”这个名字,他却从未在洛阳各大商号中听说过。
他微微挑眉,看向会中几位本地豪商。
一位李姓布商却沉吟道:“此人我曾打过一次交道,看似寻常,言谈举止,深不见底,不像寻常商人。他此时来访,恐非单纯买债那般简单。”
承宇心中一动,想起了苏定方前几日的汇报。
窥伺的豺狼,终于有按捺不住,要走到台前来了。
“请。”承宇放下名帖,神色平静。
不多时,一名身着半旧葛袍、年约四十、面容清瘦的中年男子缓步而入。
他其貌不扬,步履沉稳。
他对着承宇及诸位商会代表从容一揖,语气平和:“草民王延礼,见过承都使,见过诸位东家。冒昧打扰,还望海涵。”
“王先生不必多礼。”承宇虚扶一下,“听闻先生有意襄助漕运工程?”
王延礼微微一笑,笑容温和却让人难以捉摸:“漕运兴,则洛阳兴,此乃利国利民之盛举,草民虽家资浅薄,亦心向往之。今日前来,一是想认购些许债券,略表心意;二来……”
他话锋微微一顿,目光扫过桌案上那些画着表格的绢帛,继续道:“二是听闻承都使麾下能人辈出,管理如此巨资工程井井有条,心下钦佩,特来请教。草民家中亦有几支商队,常年奔波于运河之上,于漕运诸事也算略有心得,或有些许浅见,可供都使与诸位参考斟酌。”
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?!
他的目标,不会只是购买“漕运债”的利益。
他想取而代之?
承宇心中警铃微作,面上却笑容和煦:“王先生过谦了。先生既有心得,不妨直言。集思广益,方能成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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