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津桥修复工程已近尾声,新勾连起来的船只在洛水下一条龙排开,蓄势待发,木板浮桥拱上云天。
漕运疏浚的成效立竿见影,洛水之上舟楫往来如梭,码头力夫号子震天,一派蓬勃气象。
“漕运债监会”议事厅内。
首席老账房眉头紧锁,将一本厚厚的总账册呈到承宇面前。
“都使,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,“工程款项支付已逾八成,库银……消耗速度远超预期。后续桥面精铺、两岸码头扩修、以及……首批债息支付之期将至,这……”
他没有说下去,账册上那个触目惊心的支出总额和所剩无几的结余,已说明了一切。
承宇的目光扫过账册,面色平静,心中却早已掀起波澜。
他并非没有预料,只是没想到缺口会来得如此快,如此大。
“漕运债”募集的金山,在庞大的工程体和高昂的利息面前,竟显得如此不禁花销。
几位商会代表也面面相觑,他们投入了大量本金,自然关心回报与资金安全。
周姓粮商轻咳一声:“承都使,工程进度我等有目共睹,确是利国利民。只是这银钱周转……后续若难以为继,恐损及‘债信’,于大局不利啊。”
承宇沉吟片刻,开口道:“诸位东家放心。工程绝不会烂尾,债信更是重中之重。后续款项,我已另有筹措之策,不日便将落实。今日请诸位来,是想商议下一阶段——如何让这疏通后的漕运,生出更多的‘利’来,方能如期兑付各位的债息。”
他将话题巧妙地从“缺钱”转向了“生钱”,引导众人讨论起如何利用焕然一新的漕运增加关税收入、开发新的货运航线、吸引更多南方客商。
议事持续到黄昏。
送走诸位代表,厅内只剩下承宇一人时,他的眉头才深深蹙起。
“另有筹措”,不过是动用了他和许如梦名下绣坊的大部分利润,以及说服屈突通暂借了一小部分资金周转,这绝非长久之计。
他疲惫地揉了揉额角,目光落在窗外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上。
洛阳的潜力,似乎已被“漕运债”榨取到了极限。
一阵极轻微的、断断续续的哼唱声从偏厅传来。
承宇心中一动,悄然走过去。
只见许如梦独自坐在灯下,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把算筹,眼神空茫地望着跳跃的灯焰。
她面前的纸上,杂乱地画着一些线条和图形,细看之下,竟像是某种现金流曲线图和盈亏平衡点的简陋示意!
承宇的心脏猛地一跳!
方知许的意识又在试图传递信息!
她在用她自己的方式,理解并展现着当前的财务困境!
他似乎惊动了她。
许如梦猛地回神。她看到承宇,脸上掠过一丝慌乱,下意识地想用手遮住纸上的涂鸦。
承宇走到她身边坐下,指着纸上的线条,温柔的说,“你画的这些……很有意思。是在想钱的事情吗?”
许如梦犹豫了一下,点了点头,声音很轻:“钱……进来的快,出去的……更快。像沙子……抓不住。”
她用手指点了点那条急剧下降的“支出线”,又点了点那个她标记出的低点,“这里……会断。”
她的表述简单直接,却一针见血地道破了承宇最大的忧虑。
“是啊,会断。”承宇叹了口气,不再隐瞒,“洛阳的钱,不够了。”
许如梦沉默了片刻,忽然抬起头,目光不再飘忽,而是带着一种罕见的、清晰的探究:“那……哪里钱多?”
承宇看着她眼中与自己一样的忧虑,指向西边,缓缓吐出两个字:
“长安。”
许如梦顺着他的方向望去,眼神微微闪动,仿佛在想象那座传说中的帝都的繁华。
她喃喃低语:“长安……很大吗?”
“很大,很大。”
“那里有全天下最多的富人,最多的机会。只有去那里,才能找到……真正的活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