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夏的风带着槐花香漫过灵泉时,老槐树下已经聚了不少人。刘长老搬了张藤椅坐在最中间,手里摇着蒲扇,烟杆斜插在腰间,面前摆着个豁口的粗瓷碗,里面盛着刚沏的野菊花茶,热气混着花香,在暮色里缠成一团暖雾。
“今天咱们不说别的,就说说这灵泉的老故事。”刘长老清了清嗓子,蒲扇往膝盖上一拍,惊飞了停在枝头的麻雀。围坐的孩子们立刻安静下来,眼睛瞪得溜圆——这是村里新添的规矩,每天傍晚在槐树下说书,说灵泉的来历,说老辈人的故事,也说那些该记取的教训。
柳清颜坐在离长老最近的石凳上,手里纳着鞋底,线穿过布面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哼。她的脚踝上还沾着泉边的水汽,是刚才帮孩子们捞掉进水里的风筝时溅上的,凉丝丝的,却让人心里踏实。林辰坐在她旁边,手里削着根竹条,要给孩子们做新的风筝骨架,竹屑簌簌落在地上,混着槐花瓣,像撒了层碎雪。
“话说五十年前啊,这灵泉可比现在热闹。”刘长老抿了口茶,目光扫过泉眼,“那时候泉边有个茶摊,摊主是个姓苏的老太太,就是清颜丫头的奶奶,苏婉。”
孩子们“哇”了一声,其中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手问:“就是照片里浣衣的那个奶奶吗?她的银镯子真的换了粮食吗?”
刘长老笑了,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菊花:“可不是嘛。那年头难啊,白启山那孩子生了场大病,烧得迷迷糊糊,苏老太太就把自己陪嫁的银镯子拆了,走了三十里山路换了药,才把孩子从鬼门关拉回来。”他顿了顿,蒲扇轻轻敲着藤椅扶手,“所以说啊,这灵泉的水养人,靠的不是水本身,是人心。”
楚梦瑶抱着个大西瓜从家里走来,刀刚碰到瓜皮,就听“咔嚓”一声裂成两半,红瓤黑籽,甜香瞬间漫开来。“长老说得对,”她给每人递了块瓜,“我妈说,以前谁家有难处,苏奶奶都会把泉边种的草药分些给他们,从不收钱。”
林辰咬了口西瓜,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淌,他随手用袖子擦了擦:“我也听我爸说过,苏奶奶的药圃是灵泉边最好的,她总说‘药是救人的,不是换钱的’。”他看向柳清颜,眼里带着笑意,“跟你现在一样。”
柳清颜的脸颊有点烫,低头继续纳鞋底,针脚却歪了半寸。她想起奶奶留下的药书,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纸条,上面写着“灵泉草木皆有灵,需以善念待之”,字迹娟秀,是奶奶的笔锋。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道理,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,融进了灵泉的水,融进了岸边的草木,也融进了后人的骨血里。
“那白启山后来为什么变坏了呢?”最小的那个孩子举着半块西瓜,含糊不清地问,“他不是被苏奶奶救过吗?”
刘长老的笑容淡了些,蒲扇停在半空:“人啊,有时候走着走着就忘了来路。白启山后来做生意赔了钱,总觉得是别人对不起他,心里的那点怨怼像泉底的淤泥,越积越厚,最后把自己困住了。”他指着泉中央,“你们看这水,为什么能一直清?因为它一直在流,不藏污,不纳垢。人心也一样,得学着流动,学着放下,不然就会发臭。”
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泉眼。月光已经爬上泉边的石板,水面泛着银辉,几尾小鱼跃出水面,又“扑通”一声落下,溅起的水花在月光里像碎钻。楚梦瑶突然指着天空:“快看!萤火虫!”
果然,数不清的萤火虫从草丛里飞出来,围着老槐树打转,绿光忽明忽暗,像撒了满天的星子。孩子们立刻欢呼着追过去,笑声惊得槐花瓣簌簌落下,落在刘长老的藤椅上,落在林辰的竹条上,也落在柳清颜的鞋底上。
“真好啊。”柳清颜轻声说,手里的针线终于回到正轨,“以前总觉得,经历了那些事,灵泉会变得不一样。”
“是不一样了,”林辰把削好的竹条放在一边,语气里带着释然,“变得更有韧性了。就像这老槐树,去年遭了虫灾,大家都以为活不成了,现在不照样开花结果?”
刘长老站起身,把粗瓷碗里的茶一饮而尽:“时间是最好的清淤剂。再过几年,孩子们只会记得灵泉的水有多甜,槐花开得有多香,至于那些糟心事,会像泉底的石子,慢慢沉下去,变成让泉水更稳的底子。”
夜风渐凉,槐花香却更浓了。楚梦瑶开始收拾西瓜皮,孩子们追着萤火虫往家跑,刘长老的藤椅空了,只有蒲扇还留在上面,沾着几片花瓣。柳清颜把纳好的鞋底收起来,是给村里张奶奶做的,老人家的脚受过伤,总找不到合脚的鞋。
“走吧,”林辰拿起竹条,“明天给孩子们放风筝去。”
两人并肩往家走,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,交叠在泉边的石板上。灵泉的水还在流,叮咚作响,像在应和着什么,又像在低语着什么。柳清颜忽然想起奶奶纸条上的后半句——“心若澄明,万物皆清”,原来这才是灵泉真正的秘密。
老槐树下的说书声停了,但故事还在继续,就像这泉水,永远向前,永远鲜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