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亮，工坊里的灯还亮着。
燕南泠放下磨石，手指在箭尾划过。她站起身，走到角落的木架前，拿起一支未发射的改装箭，抽出箭头检查引线是否受潮。匠人蹲在机关兽旁拧紧螺栓，另一人正把拆下的齿轮按大小分类放进陶盒。
她走出门，阳光照在脸上，没有停顿，直接走向关押俘虏的营帐。
两名士兵守在门口，见她来了，拉开布帘。里面关了六个齐军兵卒，手脚都绑着麻绳，靠墙坐着。其中一个老兵抬头看她，嘴唇动了动，又低下头。
“分开审。”她说，“先问燃料车的结构。”
士兵应声记下。她没再多说，转身离开。
回到工坊，她打开药囊，取出一张折叠的帛图。这是昨夜画的机关阵布局图。她在几个节点上点了点，写下数字，然后递给候在一旁的副手：“连弩剩一半箭，优先补火油箭。旧零件能用的全留下，明天还要打。”
副手接过图，快步走了。
她坐在案前，闭眼片刻。眼皮很重，脑子却清醒。她知道不能再拖，必须尽快清点完战场情况，否则下一波进攻来时，他们将没有缓冲时间。
傍晚，她核对完最后一项清单。
机关兽损毁三具，两具可修；连弩可用十七架，其中九架需更换扳机簧片；俘虏共二十三人，已分开关押；北岭方向敌情未变，炉车仍在移动，但速度减慢。
她把记录纸收进袖中，回到自己的营帐。
帐内只有一张矮桌，一盏油灯，一个包袱。她吹灭灯，盘腿坐下，慢慢呼吸，让自己进入沉静状态。
意识渐渐下沉。
熟悉的黑暗笼罩而来，接着，虚空浮现三行字：
“旧城藏核，新城蕴源。”
“铁门九重锁，星纹指归途。”
“命定之人，踏火而行。”
她睁眼，立刻摸出炭笔和帛纸，一笔一划默写下来。手有点抖，但她没停。写完后，她盯着那三句话看了很久。
“新城……是新的机关城。”她低声说。
她摊开左手，掌心一道淡红色印记微微发烫，形状像断裂的星轨。这印记从她穿越那天就有了，每次残卷显现新内容，它都会反应。
这次，它指向西北。
她卷起帛纸，塞进贴身暗袋，重新点亮油灯。外面传来脚步声，轻而稳，落在帐外三步处停下。
“我可以进来吗？”是萧无痕的声音。
她应了一声。
帘子掀开，他走进来，身上还穿着玄色劲装，腰间软剑未卸。他站在桌边，目光扫过她面前摊开的地图和写满数字的纸条。
“你还没睡。”
“刚做完清点。”她说。
“第二批敌人已在集结，谢将军派人传信，说北岭地形复杂，不宜久守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他看着她，声音低了些：“你还撑得住吗？”
她没回答，而是抬起左手，掌心朝上。星纹微光一闪即逝。
“它一直在带路。”她说，“这次不是防御战。我们得主动走。”
“去哪？”
她拿出那张帛纸，推到他面前。
他低头看，看完后抬眼：“你是说，要找新的机关城？”
“残卷不会无缘无故显这些字。”她说，“旧城已被毁，新城才是关键。那里有我们没碰过的东西。”
他沉默片刻：“你现在身体状况不适合远行。”
“我不需要休息。”她说，“我需要行动。”
他又看了她一眼，终于点头：“如果你决定去，我会跟着。”
她没道谢，只是把帛纸折好，放在灯下压住。
半夜，林疏月来了。
她从马背上下来，披着风尘仆仆的斗篷，进门就问：“听说你又梦见了什么？”
燕南泠把三行字念给她听。
林疏月听完，眉头皱起：“‘九重铁门’……我在药王谷古籍里见过这个词。说是上古机关师设下的禁地，只有命定之人才能开启。”
“我不是为了传说去的。”燕南泠说，“我是为了接下来的仗能打赢。齐军的新武器来自那里，我们必须先拿到控制权。”
林疏月点点头，从袖中取出玉筒，用小刀刻下那三句话。她动作很慢，每一笔都深而清晰。
“你要准备什么？”她问。
“地图、干粮、火种、备用零件。”燕南泠说，“还有能破重型机关的炸药包。顾砚留下的图纸里有，让匠人照做。”
“我去安排药材和解毒剂。”林疏月说，“那边环境未知，可能有毒瘴或机关残留气体。”
“好。”
林疏月看着她，忽然说：“上次秘境是你一个人进去的。这次我不想再让你一个人走。”
燕南泠看了她一眼，没说话，只是轻轻点了点头。
两人一起走到沙盘前。燕南泠用银针在西北裂谷的位置插下一根红线。
“这里就是目标。”她说。
萧无痕不知何时也来了，站在帐口听着。他走近沙盘，看了一眼红线位置。
“裂谷地形险，入口窄，易守难攻。”他说，“如果对方已有驻守，强攻代价太大。”
“所以不能硬闯。”燕南泠说，“我们要等风向变，趁夜潜入。先探路，再定打法。”
“你打算带多少人？”
“最多五人。太多会暴露。”
萧无痕看着她：“你确定要去？”
“我已经确定了。”
他没再问。
三人围着沙盘站了一会儿。林疏月把玉筒收好，说她这就去准备药品清单。萧无痕说他会联系附近斥候，收集最近三天的风向记录。
帐内只剩燕南泠一人。
她坐回案前，从包袱里取出另一张空白帛图，开始画路线。她用炭笔标出魏军营地、北岭防线、裂谷入口之间的距离，计算步行所需时间。
左眉骨上的疤痕隐隐发热。
她停下笔，摸了摸那道伤。这是去年在山中追查灵教踪迹时留下的，当时她差一点死在一只机关兽爪下。现在回想，那次遇袭的位置，离西北裂谷不过两日路程。
也许那时，星纹就已经在指引了。
她继续画图，在边缘写下几组数字：食物配给量、炸药重量、夜间可视距离估算值。
门外传来轻微响动。
萧无痕站在帘外：“风向明晨转西，持续六个时辰。”
她抬头：“够用了。”
“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？”
“等匠人把最后一批零件修好。最快后天清晨。”
他点头，转身要走。
“萧无痕。”她叫住他。
他回头。
“这次不是保护任务。”她说，“是进攻。”
他看着她，眼神没变：“我知道。但我还是会跟。”
她没再说什么。
他走了。
她吹灭灯，重新坐下。这一次她没有闭眼调息，而是从药囊里取出一个小布包，打开，里面是一块烧过的铜片，边缘扭曲，刻着半个符号。
这是今天从报废机关兽颈部接口找到的。
她把它放在桌上，用银针轻轻拨动。
铜片上的纹路，和残卷中“铁门九重锁”的描述，有一点相似。
她盯着它，直到眼睛发酸。
外面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，规律而平静。工坊那边还有灯光，匠人还在加班修理关节部件。
她把铜片收进暗袋，重新铺开帛图。
炭笔尖在裂谷入口处画了一个圈。
她的手指停在那里，没有移开。
远处，一声马嘶划破夜空。
她抬起头，望向帐外。
一匹黑马停在工坊门前，骑手翻身下马，手里拿着一个木盒。
他快步走来，掀开帘子，把盒子递到她面前。
“北岭前线送来的。”他说，“从第二辆炉车残骸里找到的，像是某种启动钥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