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星谷的清晨,被一层无形的薄冰笼罩。
云清辞功力的恢复,并未带来丝毫松懈,反而让他眼中的算计愈发深邃如寒潭。
隐曜司的忠心,如同水中月镜中花,看似虔诚,内里却暗流汹涌。
他从不信无缘无故的效忠,尤其当这效忠的对象,是那个心智单纯如白纸、却身负惊天秘密的厉战。
“少主”二字,是一道咒语,能唤醒忠诚,亦能催生野心。
云清辞需要知道,隐曜司对厉战的保护,究竟有几分是出于旧主恩情,又有几分,是觊觎这具“至阳之体”和其背后可能存在的价值?
他需要一把刀,一把完全属于自己、指向明确的刀。而厉战,必须是这把刀的握柄,而非他人手中的利器。
一个冷酷而精密的计划,在他冰封的脑海中逐渐成型。他要亲手制造一场“背叛”的戏码,一则试探隐曜司底线,二则……他要看看,那傻子的忠心,究竟能经受几分灼烧。
时机选在三天后的黄昏。
云清辞借口探查谷外敌情,带着厉战来到一处远离隐曜司耳目的僻静山坳。
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,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沉闷。
“厉战。”云清辞背对着他,声音平静无波,听不出情绪,“隐曜司待你如何?”
厉战正警惕地环顾四周,闻言愣了一下,憨厚的脸上露出不解,老实回答:“青冥大哥他们……对小人很好,教小人功夫,给小人治伤。”
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但小人知道,他们都是因为宫主您……”
“若本座说,”云清辞打断他,缓缓转身,冰棱般的目光直视厉战有些茫然的双眼
“给你一个选择。回归隐曜司,做你的朔方少主,他们必会倾尽资源助你觉醒血脉,掌控力量,未来或可重建部族,复仇雪恨。你,可愿意?”
厉战浑身剧震,如遭雷击!
他猛地抬头,脸上血色瞬间褪尽,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难以置信,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怕的诅咒。
“不!宫主!小人不要当什么少主!小人不回去!小人只跟着您!小人的命是您的!”
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,声音因极度激动而嘶哑,带着哭腔,“宫主!您……您不要小人了吗?”
看着厉战那如同被抛弃的幼兽般绝望的眼神,云清辞冰封的心湖几不可察地泛起一丝微澜,但瞬间被更坚硬的理智冻结。
他需要的是执行,不是真情流露。
“起来。”云清辞声音冷了下去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,“本座并非赶你走。这是一道命令,一次试探。”
厉战僵住,茫然地抬头。
云清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一字一句,清晰地剖开冰冷的计划:“隐曜司忠心未明,本座信不过。稍后,本座会制造机会,让你与青冥独处。你要假装被他们说动,流露出对朔方部往昔的‘怀念’,对力量‘渴望’,甚至……说出想要回归隐曜司的话。”
厉战瞳孔骤缩,脸上写满了抗拒和痛苦:“宫主!小人不会说谎!小人不能背叛您!哪怕……哪怕是假的!”
“这不是背叛!”云清辞语气陡然锐利,如同冰刃刮过
“这是任务!是看清他们真面目的唯一途径!你若还认本座是主,便照做!”
他目光如炬,紧紧锁住厉战挣扎的眸子,“记住,无论听到什么,看到什么,没有本座的信号,戏,就必须演下去!若你露了破绽,前功尽弃,你我皆危矣!”
厉战张着嘴,粗重的喘息着,古铜色的脸上肌肉扭曲,巨大的矛盾几乎要将他撕裂。
他不懂这些弯弯绕绕,他只知道“背叛”宫主,哪怕是假的,也让他心如刀绞。
可宫主的命令,他不能违抗……
“宫主……小人……小人怕……怕做不好……”他声音颤抖,充满了无助。
“你只需记住一点,”云清辞俯身,冰冷的指尖抬起厉战的下巴,迫使他看向自己深不见底的眸子
“你的命,是本座的。无论戏演得多真,这一点,永远不变。”
这句话,像是一道定身咒,瞬间稳住了厉战濒临崩溃的心神。
是啊,他的命是宫主的,宫主让他做什么,他就做什么!
哪怕是下地狱!
他死死咬住下唇,直至尝到血腥味,重重点头,眼中虽仍有痛苦,却多了份豁出去的决绝:“……是!小人……遵命!”
计划如期进行。
云清辞借口修炼需一味罕见药材,将青冥单独引至山坳深处询问,刻意留出时间让其他隐曜司成员有机会“偶遇”落单的厉战。
当以赤羽为首的几名隐曜司武士“恰好”路过,热情地围住厉战,关切地询问他伤势和修炼进度时,厉战按照云清辞的“剧本”,开始了此生最艰难、最痛苦的表演。
他低着头,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,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,用云清辞事先“提点”过的、含糊而笨拙的词语,断断续续地“倾诉”:“这里……虽然好……但有时候……会想起……以前……听说朔方部……很强大……我……我也想像先祖那样……有力量……”
他声音干涩,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挤出来,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赤羽等人不疑有他,眼见“少主”终于“开窍”,对自身血脉和力量产生“渴望”,顿时激动万分,纷纷趁热打铁,讲述朔方部曾经的辉煌,描绘觉醒血脉后的强大,言语恳切,充满了诱惑。
“少主,您本就该回归族地!那里有完整的传承,能助您真正掌控这身神力!”
“是啊少主!隐曜司上下,皆愿辅佐您重振部族!”
“留在此地,终究是寄人篱下,哪有回归故土,做那万人之上的少主自在?”
一句句“肺腑之言”,如同烧红的烙铁,烫在厉战心上。
他浑身僵硬,脸色苍白,只能机械地点头,喉咙里发出模糊的“嗯”、“啊”声应和。
他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,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,生怕说错一个字,毁了宫主的计划。
然而,他这副“挣扎”、“动摇”、“被说动”的模样,落在悄然潜回、隐在暗处岩石后的云清辞眼中,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。
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厉战高大却显得异常孤寂落寞的背影,他低垂的头颅,紧抿的嘴唇,微微颤抖的肩膀,以及隐曜司众人那热烈而充满期待的簇拥……这一切,完美地构成了一幅“迷途知返的少主,即将被族人温情打动”的画面。
尤其是当赤羽情真意切地说出:“少主,跟我们回去吧!隐曜司才是您的家啊!”
而厉战在长久的、令人窒息的沉默后,竟用尽全身力气,从牙缝里挤出那句云清辞“教”他的、此刻却如同淬毒匕首般刺穿他自己心脏的谎言:
“我……我也想……回去看看……”
“轰——!”
一刹那,云清辞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,仿佛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!
冰封的心脏骤然紧缩,一股从未有过的、尖锐刺骨的寒意,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和被愚弄的暴戾,如同决堤的冰河,瞬间席卷了他全部的理智!
演戏?试探?
那傻子脸上的痛苦和挣扎是如此真实!
那沉默中的动摇是如此刺眼!那最终“妥协”般吐出的“想回去”,更是如同最锋利的冰锥,狠狠扎进了云清辞从未允许任何人踏足的领域!
原来如此……原来这几日的乖巧顺从,那看似愚忠的守护,全都是伪装?
一听到可以回归部族,可以做那万人之上的少主,拥有无上力量,就立刻心动了吗?
果然……畜生就是畜生,喂不熟的白眼狼!
怎会真的甘心永远屈居人下,做一个呼来喝去的杂役?
所有的理智、算计,在这一刻土崩瓦解!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近乎毁灭一切的、冰冷到极致的杀意!
他云清辞,竟被一个傻子玩弄于股掌之间?
真是天大的笑话!
他死死盯着厉战那看似“卑微”却即将“投向他人”的背影,指节因极度用力而爆出清脆的响声,周身的气息瞬间降至冰点,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!
那双总是淡漠如雪的眸子里,此刻翻涌着前所未有的、足以冻结灵魂的森寒与戾气!
好,很好。
厉战,你真是……好得很!
本座倒要看看,你这“少主”,有没有命……回你的“家”!
山风呼啸而过,却吹不散这山坳中骤然降临的、足以将灵魂都冻裂的严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