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清晨,天色微熹,凌天城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之中。
张府侧门吱呀一声打开,早已候在里面的“张贵”连忙迎了上去,对着门外一名男子躬身行礼,态度比平日更显恭敬:“吴先生,您可来了,小姐等候多时了,快请进。”
门外的男子,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年纪,面容蜡黄,似乎带着些久病初愈的憔悴,颔下留着三缕修剪整齐的短须,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靛青色长衫,手里提着一个不起眼的褐色药箱。他微微点了点头,眼神平静,步伐沉稳,跟着张贵便迈入了张府。
这正是经过一番伪装的秦阳。他昨夜便用了一些从药铺买来的寻常草药汁液,混合了些许修士常用以改变肤色的“易容散”,将原本白皙的面庞染成了这副蜡黄模样,又黏上了胡须。除非是元婴期以上修士以神识仔细探查他面部灵力运转的细微破绽,否则单从外表和气息来看,任谁也难以将他与昨日在城中废宅盘坐的年轻修士联系起来。
“张贵”引着路,两人穿廊过院,一路无话,径直来到了东南角的赏花楼。
小院门扉敞开,丫鬟司琴已守在门口张望,见到人影,立刻脆声朝里禀报:“小姐,贵叔带着先生来了!”
“快请进来!”张嫣那柔和中带着急切的声音立刻从主屋传来。
秦阳随着张贵步入小院,只见张嫣已然站在主屋门前相迎。她今日换了一身鹅黄色的便装,未施粉黛,却更显清丽脱俗,只是眉宇间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,此刻见到“医者”到来,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才亮起些许希望的光芒。
“这位便是老奴提起的吴先生,于医道一途颇有奇术。”张贵在一旁介绍道,语气充满肯定。
“有劳吴先生奔波,快请进。”张嫣侧身将秦阳让进屋内,目光在他蜡黄的脸上和朴素的衣着上快速扫过,并未露出任何轻视,只有纯粹的期盼。
屋内陈设依旧清雅,只是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药香比昨日更浓了些。地上锦褥中,苏小小依旧静静躺着,脸色苍白如纸,唯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。
“先生,便是这位姑娘。”张嫣引着秦阳来到榻边,语气恳切,“前几日发现时便是如此,气息奄奄,我给她服用了珍藏的九天玉露丸,也仅能勉强吊住一丝生机,不见好转。还请先生妙手施救,无论需要何等药材,张家必竭力寻来。”
秦阳的目光落在苏小小脸上,即便早有准备,心中仍是一紧。他面上却不动声色,微微颔首,在锦褥旁蹲下身,伸出三指,轻轻搭在苏小小露在薄被外的手腕上。
触手冰凉,脉搏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,且杂乱无序,显是精血亏空到了极点,本源受损严重。血遁之术的可怕反噬,加上田文那一记重击,几乎要了她大半条命。
秦阳闭目凝神,装模作样地探查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,期间眉头时而微蹙,时而舒展,俨然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。张嫣和司琴在一旁屏息凝神,紧张地看着。
半晌,秦阳缓缓收回手,睁开眼,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,只是配合他那蜡黄的脸色,这笑容显得有几分虚浮。
“小姐不必过于忧心。”他开口,声音略微沙哑,显得颇为老成,“这位姑娘伤势确实沉重,精血损耗巨大,伤及根本。寻常丹药,便是九天玉露丸这般疗伤圣品,也因药力性质偏于温和滋养,难以迅速弥补其亏空,故而不显大效。好在……”
他顿了顿,见张嫣主仆二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,才继续道:“好在姑娘根基尚在,经脉并未受到不可逆的致命损伤。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了。”
张嫣闻言,眼中希望之光更盛:“先生之意是……有救?”
秦阳点了点头,不紧不慢地打开随身带来的褐色药箱,从最底层取出一个巴掌大小、通体莹白、触手温润的羊脂玉瓶。
“老夫早年游历四方,偶得一古方,配制出些许药散,最是对症这等精血枯竭、本源受损之症。”秦阳说着,拔开玉瓶的塞子。
顿时,一股极其清淡、却沁人心脾的奇异药香弥漫开来。那香气不浓烈,却悠远绵长,初闻似有百花之清雅,细品又有一丝冰雪般的冷冽,更深处,则隐隐透着一股磅礴的生机之意。仅仅只是闻到这股药香,张嫣和司琴便觉精神一振,连屋内的灵气似乎都活跃了几分。
秦阳取过旁边小几上备好的一个白玉小碗,将玉瓶微微倾斜,倒出少许淡白色、细腻如雪、闪烁着微光的粉末。粉末不多,仅够铺满碗底薄薄一层。
其实,这玉瓶中所盛,正是他将皇后所赐的那枚九转续命丹,以自身真元小心研磨成粉,又掺入了少许普通灵蜜与糖霜混合后重新凝成的“药散”。此举一是为了改变丹药形态,掩人耳目;二是方便控制用量,毕竟九转续命丹药力过强,苏小小此刻体质太虚,需循序渐进。
“取温水来。”秦阳吩咐。
司琴连忙将早已备好的、温度适宜的灵泉水倒入碗中。秦阳用一根玉箸缓缓搅动,那淡白色药粉遇水即化,清水瞬间变成了一种晶莹剔透的淡金色,药香愈发醇厚。
在张嫣和司琴紧张而期盼的注视下,秦阳扶起苏小小,小心地将这碗淡金色的药液,一点点喂入她的口中。药液入口,苏小小苍白的唇瓣似乎本能地微微动了一下。
喂完药,秦阳将苏小小重新放平。不过几息功夫,惊人的变化便出现了。
只见苏小小那原本苍白如纸的脸上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红晕,虽然依旧很浅,却已不再是死气沉沉的灰白。她微弱的呼吸也变得明显了一些,胸膛起伏的幅度加大。最明显的是,她那一直紧蹙的眉头,似乎松开了少许,紧闭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。
“嘤咛……”一声细微的、仿佛梦呓般的呻吟,从她唇间逸出。
“小姐!你看!她有反应了!”司琴惊喜地低呼出声。
张嫣也是美眸圆睁,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。九天玉露丸喂下去一天一夜都毫无起色,这吴先生的药散喂下去不过片刻,竟有如此立竿见影的效果!这药散……究竟是何等神物?
“先生!您这药……果然神效非凡!”张嫣激动地看向秦阳,眼中充满了感激与好奇,“不知……不知可否让小女子见识一下这灵药?绝无觊觎之心,只是实在好奇,何等奇药竟有这般起死回生之效。”
她的请求合情合理,一个如此神奇的药散,任谁见了都难免好奇。
秦阳闻言,脸上那虚浮的笑容不变,似是浑不在意,随手便将手中那只羊脂玉瓶递了过去:“小姐想看,看便是了。不过是些济世救人的药散而已,若能解小姐疑惑,也算物尽其用。”
张嫣连忙双手接过玉瓶,入手温润,药香更浓。她先是仔细端详了一下玉瓶的质地和款式,并未发现特殊印记,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拔开瓶塞,凑到鼻尖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那奇异而磅礴的药香直冲识海。
张嫣娇躯猛地一震,握着玉瓶的手瞬间收紧。她霍然抬起头,脸上刚才的惊喜与感激尽数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疑、警惕,以及一丝难以置信!
这气息……她绝不会认错!
“九转续命丹?!”
几个字脱口而出,声音因为震惊而微微拔高,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。
张嫣的心如同坠入了冰窟。
九转续命丹!皇室贡品,非大功或特许不得赐予!即便是她祖父张端之,也是因早年偶然立下一件不大不小的功劳,才被那位王爷赏赐了一枚,一直珍若性命,视为最后的保命底牌,连她都只远远见过、闻过那气息一次!
这等宝物,怎么可能出现在一个看似落魄、行踪神秘的游方郎中手中?还如此随意地研磨成粉,用来救治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?
无数的疑问和警惕瞬间淹没了张嫣。她后退一步,将玉瓶紧紧攥在手中,如同握着一块烙铁。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锐利如剑,牢牢锁定在秦阳那张蜡黄的脸上,声音带着冷意:
“你……究竟是什么人?!”
她顿了顿,一字一句,仿佛要钉穿对方的伪装:“普天之下,能随手拿出九转续命丹此等皇室贡品者,屈指可数。你,究竟是王爷的人,还是……炎帝陛下的人?!”
在她看来,这几乎是最合理的两种可能。要么是王爷派来以另一种方式施压、展示实力甚至别有图谋的使者;要么,就是朝廷察觉了王爷与张家的勾连,派来调查甚至布局的密探!无论是哪一种,对如今的张家而言,都绝非好事!
屋内的气氛瞬间从方才的救治成功的欣喜,变得剑拔弩张。司琴吓得小脸发白,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家小姐,又看看那位突然变得高深莫测的“吴先生”。
面对张嫣骤然爆发的敌意,秦阳却忽然笑了。
他迎着张嫣锐利如刀的目光,不闪不避,甚至好整以暇地抬手,摸了摸自己黏上去的短须:
“小姐好眼力,好见识。既然认出了这丹药,又猜到了这一步……那在下,也就不再隐瞒了。”
他顿了顿,在张嫣紧绷的注视下,缓缓站直了身体。就在他挺直脊梁的瞬间,那刻意伪装的、略带佝偻的老态悄然消失,虽然外貌未变,但一股难以言喻的从容气度却自然流露。
“重新认识一下。”
秦阳嘴角噙着一丝笑意,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位警惕的张家天才少女,清晰而缓慢地说道:
“在下,秦阳。”
“乃大炎王朝六公主殿下之夫婿,陛下亲封——”
“当朝驸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