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宁看着眼前这张笑成一朵菊花的老脸,只觉得无比讽刺。
吴家婶子。
村里有名的大嘴巴,原主的名声有一半是经她之口“发扬光大”的。
就在前几天,她还叉着腰在村口跟人说,苏家这丫头迟早要把全家都克死。
现在,她却提着一篮子新鲜的鸡蛋,小心翼翼地,用一种近乎讨好的语气,喊她“苏大夫”。
“苏大夫,您回来了?累坏了吧?这是婶子家刚下的蛋,您拿去补补身子……”
苏宁没有动,也没有接话。
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,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,不起半点波澜。
这种平静,比任何质问和嘲讽都更有力量。
吴家婶子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,提着篮子的手也尴尬地悬在半空。
周围其他几个提着东西、准备上来套近乎的村民,也都识趣地停下了脚步,不敢再往前凑。
气氛,一时间有些凝滞。
苏宁的目光,从吴家婶子脸上,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。
她认得他们。
他们每一个,都曾对她和她的家人投来过鄙夷的目光。
他们每一个,都曾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,说尽了难听的话。
而现在,他们的脸上,写满了局促、讨好,以及一种深深的、难以掩饰的敬畏。
这就是人性。
你弱的时候,坏人最多。
当你手里握着能决定他们命运的东西时,他们会比谁都恭敬。
“我不是大夫。”苏宁终于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,“我只是恰好认识几味草药,懂一点土方子,王屠户家虎子的病,也是赶巧了。”
她必须把话说清楚。
捧得越高,摔得越惨。
她现在还没能力承担“神医”这个名头带来的所有后果。
“哎哟,苏大夫您太谦虚了!”吴家婶子立刻接话,仿佛找到了台阶下,“什么土方子能把一个快抽死的人给救回来?您这就是有真本事,是活菩萨!”
“是啊是啊,宁丫头,以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,你别跟我们一般见识。”
“这鸡蛋你快收下,是我们的一点心意!”
众人又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。
苏宁依旧没接那篮子鸡蛋。
她只是淡淡地说:“心意我领了,东西拿回去吧,天不早了,都散了吧。”
说完,她不再看任何人,推开虚掩的院门,径直走了进去,然后“吱呀”一声,将门从里面关上了。
门外,一群村民面面相觑,脸上都有些挂不住。
吴家婶子碰了一鼻子灰,悻悻地骂了一句:“什么玩意儿,不就是会两下子吗?神气什么!”
话音刚落,旁边就有人拉了她一把。
“你小点声,想死啊?以后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,你还想不想求人家了?”
吴家婶子脖子一缩,顿时不敢再多嘴。
是啊,谁家能保证一辈子不生病?
得罪谁,也不能得罪一个能救命的大夫。
哪怕这个大夫,以前是个万人嫌的懒婆娘。
……
院子里,爷爷苏老头和奶奶正焦急地等着。
看到苏宁进来,两位老人连忙迎了上来。
“宁丫头,外面……”
“没事,爷,奶奶,就是些看热闹的。”苏宁安抚道,将身上的疲惫压下去,努力挤出一个笑容。
她把今晚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,只说是用了以前从一本破书上看来的土法子,侥性救了人。
饶是如此,爷奶听完也是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自己的孙女,自己还不知道吗?
什么时候会看病了?
但王屠户家孩子转危为安是事实,外面那些村民的态度转变也是事实。
两位老人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和一丝茫然。
他们感觉,这个孙女,从上次落水醒来后,就好像……彻底变了一个人。
变得让他们都觉得有些陌生了。
“姐姐!”
弟弟苏源和妹妹苏月从屋里跑了出来,一左一右抱住了苏宁的腿。
他们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,他们只知道,姐姐平安回来了。
看着两个小萝卜头依赖的样子,苏宁的心瞬间就软了。
她蹲下身,摸了摸他们的头。
“饿不饿?姐姐给你们做好吃的。”
不管外面如何风云变幻,这个家,这两个孩子,还有屋里那个痴傻的娘亲,才是她一切行为的根源和动力。
这一夜,卧牛村彻底无眠。
苏宁用几根针救活了王屠户家快死的儿子的消息,像一阵风,刮遍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。
版本也越传越离谱。
有人说,苏宁其实是神仙下凡,渡劫来了。
有人说,她落水那次根本没死,是去龙王爷那里拜师学艺了。
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,亲眼看到苏宁施针的时候,身上都发着金光。
流言蜚语,曾经是能杀死人的刀。
而现在,却成了给她镀上金身的祥云。
第二天一大早。
苏宁家的院门,就被人敲响了。
来人是王屠户和他婆娘刘氏。
两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,有肉、有米、有布料,甚至还有一串用红绳穿着的铜钱。
“苏大夫!”
一见到苏宁,王屠户“扑通”一声又要往下跪。
苏宁早有准备,侧身躲开。
“王大哥,你要是再这样,以后你家门我可不踏了。”
王屠户这才尴尬地站起来,黝黑的脸上满是感激和敬畏。
“苏大夫,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,您一定要收下,您救了虎子,就是救了我们全家的命!”刘氏把东西往前送,眼眶还是红的。
苏宁看着那些东西,摇了摇头。
“肉和米我不能收,你们留着给虎子补身体,至于诊金……”
她从那串铜钱里,数了二十文钱出来。
“我出诊一次,二十文,这是规矩。”
不多,也不少。
既不会让人觉得她贪得无厌,也立下了自己的规矩,免得以后谁都来占便宜。
王屠户夫妻俩还想再给,但看苏宁态度坚决,只好作罢。
他们千恩万谢地走了。
而这一幕,被村里许多早起看热闹的人,都看在了眼里。
苏宁真的开始行医了。
而且还只收二十文钱。
这一下,整个卧牛村都沸腾了。
二十文钱,对于一个家庭来说,虽然也不算少,但比起去镇上看大夫动辄上百文的花销,简直就是白送。
一时间,苏家那扇破旧的院门,仿佛成了什么圣地。
上午,东头李大婶过来,说自己腰疼,苏宁给她按了几个穴位,当场就缓解了大半。
中午,西头赵四叔过来,说自己吃坏了东西,苏宁让他去后山挖了点车前草煮水喝。
下午,又有几个妇人结伴而来,问些女人家月事不调的毛病……
苏宁来者不拒,但凡是自己有把握的小毛病,都给了解决的法子。
她脑中有神医的传承,这些小病小痛对她来说,简直就是小儿科。
她也严格遵守着自己的规矩,看诊一次,二十文钱,多一文不要,少一文也不行。
一天下来,她竟然也赚了一百多文钱。
更重要的是,她的名声,在这一次次的“小试牛刀”中,被彻底巩固了下来。
“小神医”的名号,不胫而走。
然而,这一切的喧嚣和热闹,都和村东头的一户人家无关。
苏家二房。
苏宁的二婶,此刻正焦头烂额,在屋里来回打转。
“哎哟,我的乖孙哟,这可怎么办啊!”
炕上,她那三岁大的宝贝孙子,小脸蜡黄,嘴唇发白,正上吐下泻,整个人都快脱形了。
“娘,要不……还是去请苏宁来看看吧?”二婶的儿媳妇,哭着哀求道。
“请她?我呸!”二婶一口唾沫啐在地上,声音尖利,“那个小贱人,指不定安的什么心,让她来看,是想害死我孙子吗?”
“可是……可是孩子他爹去镇上请大夫了,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啊,我怕……我怕孩子撑不住了!”儿媳妇哭得更凶了。
“撑不住也比被那丧门星害死强!”二婶咬牙切齿地说。
让她去求那个被她从小骂到大、被她踩在脚底下的丫头片子?
门都没有!
她丢不起那个人!
然而,现实却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。
傍晚时分,她男人从镇上回来了,却没带回大夫。
镇上唯一的大夫,被县里的富户请去出诊了,三天后才能回来。
这个消息,如同一盆冰水,将二婶最后的侥幸,彻底浇灭。
看着炕上已经开始翻白眼、气息越来越弱的孙子,二婶的心理防线,终于崩溃了。
“哇”的一声,她瘫坐在地上,嚎啕大哭起来。
“我的天爷啊,这是要绝我家的根啊!”
哭声,绝望而凄厉。
夜色,渐渐深了。
苏宁送走了最后一个来看病的村民,正准备关门做饭。
一个身影,跌跌撞撞地,出现在了她家院门口。
是二婶。
她头发散乱,双眼红肿,脸上还挂着泪痕,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刻薄和嚣张。
她就那么站在门口,看着院里的苏宁,嘴唇哆嗦着,想说什么,却又说不出口。
那张平日里总是挂满讥讽和算计的脸上,此刻写满了挣扎、屈辱,和深深的绝望。
苏宁只是平静地看着她,一言不发。
周围,不知何时又聚拢了一些看热闹的村民,对着二婶指指点点,小声议论着。
“这不是二柱家的吗?她来干嘛?”
“还能干嘛,她家孙子今天也上吐下泻,快不行了。”
“啧啧,真是报应啊,前几天还骂人家是丧门星呢。”
那些议论声,像一根根针,扎在二婶的心上。
终于,在孙子微弱的呻吟声和村民的指点下,她再也撑不住了。
她“扑通”一声,直直地跪在了苏家院门口的泥地上。
“苏宁……二婶求你了……”
她的声音,沙哑得几乎不成调。
“求你……求你去救救我的孙子……他还那么小……”
苏宁缓缓走到她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。
看着这个曾经无数次辱骂她、欺负她、恨不得她去死的女人,此刻正像一条狗一样,跪在自己脚下。
她心里,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。
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。
“救他,可以。”
苏宁终于开口。
二婶的眼中,猛地爆出一丝希望的光。
她抬起头,激动地看着苏宁。
然而,苏宁接下来的话,却让她如坠冰窟。
苏宁的目光越过她,看向她身后那些所有看热闹的村民,声音清晰而冰冷。
“但是,我有一个条件。”
“我要你,当着全村人的面,为以前对我、对我娘、对我弟妹做的那些事,说的那些话,磕头道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