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配发枪械前,任风遥曾经特意与红瑛姑、二虎和师爷,就这近千人的忠诚根基做过探讨。
红瑛姑与师爷更看重一个“义”字。师爷捋着胡须,眼中闪着精明的光:“任公子放心,这八百余新卒,老夫几乎个个都摸过底细。九成以上都是土生土长的沂水人,即便有外来的,也如公子一般在此扎根十年以上了。”
他细细数来,他们中有同村同庄的乡党,有在同一大户家扛活的长工,有偶尔念过几天私塾的同窗,更有不少是像您和李济世、大壮那样,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玩伴。彼此知根知底,枝叶相连。
更重要的是,这些人家家都有一本血泪账,受过同样的苦。师爷最后斩钉截铁地总结:连保之法,他们彼此都敢用性命为对方作保!
二虎的视角则别有新意,他拍着胸脯笑道:“遥哥放心!咱们这些人可都是根红苗正的无产阶级,绝无地富反坏右混入。”他眨眨眼,“依我看,这,从某种意义而言,确是一场阶级的革命。”
听到又有新词“诞生”,师爷赶紧用心记忆。红瑛姑却是对“阶级”和“革命”有了一丝明悟。
说到训练成效,二虎不禁感慨万千。
“这些人的筋骨体魄,比咱们那时代的后生强健何止一筹!”他由衷赞叹,“皆是苦出身,吃苦耐劳那是他们的日常“标配”,甚至不觉其苦——能日日饱腹,于他们便是莫大福分!”
听二虎提到“咱们那时代”,师爷和红瑛姑一头雾水看向任风遥。任风遥赶紧岔开思路,道“然后那?”
二虎吐吐舌头,接着道:“比如那越野跑,初时跑五公里、十公里吃力,非是体魄不济,实乃腹中饥饿,气血不足!如今粮饷充足,几乎顿顿见荤腥,体魄自然一日强过一日。
负重?啥叫负重?不就是平时上山砍的柴火,下地收的麦秸吗?这本就是他们日日操持的活计!
“奔跑?山里娃、乡间儿,哪个不是跑着长大的?莫说奔跑,便是攀山上树、攀崖采药、涉水捕鱼,都是他们自幼熟稔的技艺!”
“故而日常操练体能,于他们而言几无难度,更无站一个时辰军姿便晕厥的窘事。”
论及心性,二虎神色凝重:“这乱世,谁人未曾见过生死?他们皆是在高之世道存活下来的,心志坚韧非常!”
二虎其实想说:论心狠,怕咱俩捆起来也不是个儿!就问,你敢吃人肉吗?!后世特战兵的野外生存训练,更是直接跳过。在明末这个乱世,他俩还真不敢和人家比!
“于他们而言,如今这饱食暖衣、心怀希望的日子,直如神仙境界。”
————
“授枪仪式”后,射击练习正式开始。
在详细讲解枪械原理、装弹步骤、击发技巧,尤其是反复强调任何情况下枪口不许对人这条铁律后,实弹射击训练正式拉开了序幕!
最初的训练是最基础的架枪射击,用砍伐的粗木简单固定当作支架。
当第一声枪响划破长空,士兵们顿时恍然大悟——原来赵副帅让他们日日托石举臂,练的就是这个!
“三点一线”瞄准之法不难领会,最难在于控制枪械振动和保持持枪稳定。此时,往日枯燥打熬的基础训练便显出了真章。
望着百步外人形靶,多数兵士的第一枪还不知飞向了何处。但三五枪过后,竟有不少人已经打得有模有样了。眼见远方靶标不停颤动,校场上顿时爆发出震天欢呼!
黑牛毕竟习武多年,悟性最高,试射几次后手感渐熟,竟开始枪枪上靶。他很快就不满足于架枪射击,自顾自端起枪练习站姿射击。
张大柱、王二狗、李三胖三位大队长都是老猎户出身,几轮试射后也迅速找到了窍门。
好枪手都是子弹喂出来的,这话一点不假。短短一个上午,绝大多数兵士已掌握了射击要领,虽不能枪枪命中,却也十中七八。校场上叫好声、欢笑声此起彼伏,有人觉固定靶不过瘾,已开始偷瞄天上飞鸟。更多人有样学样,随黑牛尝试立姿射击。
任风遥与二虎相视摇头,无奈莞尔——想起当年他们刚摸枪时,也是这般得意忘形。直到教官一套战术组合射击,才让他们知道了天高地厚、天外有天。
当黑牛扛着枪,笑嘻嘻地走过来时,还没开口,任风遥突然运起跨维模式,声震全场:铳口向下!方才教诲这就忘了吗?!
这一声雷霆断喝,竟压过了所有枪声,惊得众人心神一凛,全部停止练习,齐刷刷望过来。
任风遥压低声音对黑牛道:委屈老哥了,得拿你当回出头鸟,不然弟兄们记不住这条铁律。
黑牛看似粗豪,实则心细如发,立时领会任风遥深意。他即刻将铳口朝下,挺身肃立,洪声应道:“卑职知错!请大帅责罚!”
经此一警,全体将士将此用铳铁律深铭于心!
见众人肃然聆听,任风遥顺势重申:“都牢记!临阵对敌之外,任何时候,铳口绝不可朝向人流!”
见众人凛然受教,他语气转温,带着几分嘉许:“自然,今日上午试射,全体将士表现超乎预期,理当褒奖。”
“然则——”他话锋陡转,“射击若这般简易,还要教头何用?”
“赵副帅!”
二虎应声踏步,肃立喝道:“末将在!”
任风遥望着二虎一本正经的模样,强抑笑意:“给弟兄们演练一番,何为战场杀伐之射!”
但见他早已在通往山顶的路径布设妥当。
众人让开场地,只见二虎一个虎跃潜入掩体,瞬即探身端枪——
枪响同时,百步外一块悬挂的巴掌大铁片应声飞起。二虎毫不停歇,连发速射,“叮叮叮……”声声不绝,每一枪皆精准命中尚在翻飞的铁片。
弹匣打空,他一个箭步冲出掩体,奔行间压弹上匣,纵身跃入下一个掩体,毫不停顿举枪便射——二百米外又一块铁片激飞,同样被连发击中。
就在枪声停歇的刹那,二虎忽从背后掣出一柄形制古怪的火器——正是雷明顿m870霰弹枪。众人惊愕间,忽见演武场边一串飞饼横空疾飞。二虎毫不犹豫,端枪速射,弹指间所有目标当空迸裂!
收枪后,二虎得意地往掩体上一靠,望向天上流云,将手指含入口中,吹出悠长口哨——完全沉浸在自嗨之中。
全场将士看得目眩神驰,方知射击之道,亦有云泥之境!
任风遥看向黑牛,又环视全场将士,含笑问道:“可看清了?战场之上,生死一瞬。孰能出铳如电,击发如神,战术得当,孰便能存活下来。”
言罢,他轻振衣袍,飘然转身而去。
刚装完x的二虎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,心里哀叹:没天理啊!到底谁出的风头?
黑牛怔神半晌,方讪讪上前拉起二虎,挺身高呼:“请教官指点!”
全体将士早已收起了轻松之心,肃然恭立。二虎起身拍去尘土,朗声宣告:“午后开始,操练精准射击与战术动作!”
“解散!”
——
自那日授枪仪式后,黑牛便对任风遥与二虎带来的这些“神兵火铳”痴迷不已。
他不仅对那挺尚未得手的五六式轻机枪念念不忘,连二虎偶尔拿出来擦拭把玩的那支雷明顿霰弹枪,也成了他心痒难耐的物件。接连几日,他都缠着二虎,不是要求加练步枪射击,便是软磨硬泡地想试试其他铳械的威力。
二虎被他缠得实在没法,只好寻了个空当,将几样枪械一一摆出,让黑牛过足了瘾。这一试之下,还真让黑牛琢磨出些不寻常的门道来。
当听闻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在未来的战场上将是单兵主战武器时,黑牛抚摸着枪身,眼中精光闪烁:“若我麾下儿郎,人人持此利铳,毋需频繁装填,百步之外便可接连倾泻弹雨,敌寇尚未近身,恐已折损过半矣!这……这真真就是神仙手段了。”
待他亲手体验了五六式冲锋枪的连发扫射,感受着那狂暴的后坐力与泼水般的射速后,他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,对着二虎大声道:“大虎兄弟!此等连珠火铳,用于近战搏杀,或于敌骑冲锋时迎头猛射,任他千军万马,也要在这铁雨面前撞得头破血流!”
而最令黑牛震撼的,莫过于那挺他梦寐以求的五六式轻机枪。当二虎告知此铳有效射程竟达八百步之遥时,黑牛惊得半晌未能合口。
“八百步?!”他猛击大腿,声音都因激动而有些变调,“俺的娘咧!寻常弓弩不及60-80步,如今最利的火铳,有效射程也不过80至百步!这八百步……岂非意味着,俺们能在敌军弓弩、火炮甚至视线之外,就随意择敌而歼,肆意收割其性命?这仗,还能这么打?!”
他兴奋地来回踱步,结合多年沙场经验场,思路豁然洞开:
“大虎兄弟,若将此‘雷公铳’(他已擅为轻机枪定名)置于高处以控四方,或布于侧翼以制纵深,敌进我击,敌退我追,令其进退维谷,弓弩手、炮手未及就位便已殒命……如此战法,岂非如同戏耍婴童?再有那冲锋铳,正可贴身卫护此‘雷公铳’,以防敌军精锐冒死突袭!”
黑牛终究是这个时代顶尖的悍将,深谙此时军阵战法、甲胄防护的优劣。他这些源自实战的构想,虽言辞质朴,却往往切中要害,直指现代火力与冷兵器战术融合的核心。他所言重甲在近距的防护、密集阵型的薄弱,以及如何借射程优势施行“非接触”歼敌,令二虎频频颔首,大为叹服。
二虎惊讶于黑牛这粗豪外表下隐藏的战术悟性与举一反三的能力,就着黑牛的思路,将更系统的火力运用之道倾囊相授:
“黑牛兄所言深得火力运用之三昧!譬如这侧射火力,便是将雷公铳(二虎觉得这名字还真挺搭)置于敌阵侧翼,当其正面进攻时,侧面突遭打击,避无可避;梯队布置,既是彼此保护,又可保证火力延续,此队装弹,彼队射击,弹雨不绝;至于交叉火力……”
二虎言谈间,信手拈来树枝于地上勾画示意,详解如何布置火力方能织就天罗地网,形成无死角覆盖的死亡区域。
黑牛听得如痴如醉,只觉一扇全新的兵家大门在眼前轰然开启。许多往日凭直觉感知却难以言传的战场至理,此刻被二虎用清晰的条理和骇人的手段一一印证、升华。他时而恍然大悟,击节赞叹;时而凝神沉思,提出己见。
两人一个是对明末战场经验丰富、直觉敏锐的沙场宿将,一个是知识体系完备、装备精良的现代来客,在这跨越时空的兵机碰撞中,竟相谈忘倦,直至星斗漫天,犹觉意犹未尽,颇有相见恨晚、知己难逢之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