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任风遥为全军换装56式半自动步枪,沂水县山谷中回荡着新兵操练的枪声时,时代的巨轮正发出沉重的轰鸣,整个大明的天,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崩塌......
崇祯十五年(1642)年12月中旬。
闯王李自成在连破包括开封在内的河南诸府县后,正驻马襄城,秣马厉兵,对这座“水陆要冲”形成了战略包围之势。湖广的官绅百姓间,早已流言四起,恐慌如同冬季的寒雾,弥漫在汉江两岸。此时的闯军已非昔日流寇,“均田免赋” 的口号如野火燎原,饥民争附,其势如虹。探马日夜奔驰在豫南官道上,一场改变天下格局的襄阳之战,正在这个寒冬里悄然酝酿。
八大王张献忠的行踪则更为诡谲。他利用明军被李自成和清兵牵制的空隙,在皖豫鄂交界地带灵活穿梭,时聚时散。其主力似在潜山、太湖一带山区休整,但小股精锐频频出击,搅得安庆、庐州等府官兵疲于奔命,其下一步是西进入湖广与李自成争锋,还是南下图谋南京,朝廷竟无从判断。
清军在皇太极的部署下,贝勒阿巴泰统率的数万八旗精锐,自破墙子岭入塞后,如入无人之境。此刻,这股毁灭性的洪流正在北直隶与山东北部疯狂肆虐,青州府收到的塘报一日紧过一日——临朐、安丘相继告急,鞑骑游弋已近营州、沂水之境。临清、兖州等重镇危在旦夕,清军所过之处,城池化为焦土,生灵尽遭涂炭,数十万难民正沿着官道向南奔逃。
紫禁城的冬日,大殿炉火在穿堂风中呼呼燃啸。
崇祯皇帝御案前,堆积如山的告急文书几乎要将御案压垮。山东军报与中原奏章混杂在一起,每一封都在泣血——清军铁蹄踏破山东州县,闯王兵峰直指襄阳,大明江山正在他指缝间寸寸碎裂。
陛下!司礼监太监颤声呈上兵部急报,临朐、安丘相继...失守了。
皇帝的手指在袖中微微发抖,面上却凝着一层寒霜。面对雪片般的告急文书,连日来,他连发十二道勤王诏令,却指挥不动一兵一卒。刘泽清称坠马受伤,左良玉说要整训,吴三桂的关宁铁骑至今还在路上磨蹭,各地卫所更是军心涣散,有的甚至闻虏即溃,无人敢真正撄清军兵锋。
“报——”
一位山东道监察御史,跪倒在金砖之上,递上一份奏章,声音尖锐而清晰:
“臣,弹劾驻山东的锦衣卫任风遥,假借抗疫之名,暗结青州知府赵文琦,擅练乡勇,私设刑堂,更盘剥士绅、敛财自肥,其心叵测,俨然有割据之志!地方官员或受蒙蔽,或与之勾结,竟为其请功。臣恳请陛下明察!”
“够了!”
崇祯突然拍案而起,堆积的奏折哗啦啦散落一地。他抓起那封弹章,目光扫过“其心叵测”四个字,发出一声惨笑。
“北虏已破诸州,流寇直逼襄阳,你们——”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,指着跪满一地的朝臣,“你们这些御史言官,不去弹劾丧师失地的将帅,不去纠举御寇无能的督抚,却还在这里弹劾一个县府练了一两千乡勇?!”
鎏金香炉里的沉香灰簌簌落下,如同这个王朝最后的余烬。
皇帝踉跄转身,望向窗外沉沉夜色,想起松山殉国的杨国柱、曹变蛟,想起城破的开封府诸将,想起那些曾经跪在这殿中指天誓日的将领。诸将误我...他喃喃低语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
是朕...误了天下。
群臣伏地不敢作声,唯有炉火啪啪作响,像是在焚烧着王朝最后的支柱。
在帝国将倾的绝境里,一个州府区区一两千乡勇的作为,早已不在天子眼中。此刻他看见的,是九边烽火连天,是江河寸寸染血,是龙椅下方砖上正在蔓延的裂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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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是在这个呵气成霜的寒冬里,任风遥亲眼见证了自己的队伍,在射击训练中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惊喜。
短短半月工夫,将士们的进步快得惊人——竟有半数以上达到了后世部队考核的“良好”标准(百米卧姿,五发子弹打出三十五至四十五环)。更令人振奋的是,黑牛、张大柱、王二狗、李三胖,以及另外七八名士兵,更是稳稳迈入了“优秀射手”之列(五发子弹,四十五环以上)。
而最让人瞠目结舌的,是红瑛姑。
她竟在百米靶上,打出了十枪一百环的满贯成绩!
任风遥与二虎看着那张被传阅的靶纸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要知道,这时候他们做的靶心虽比后世略大,可她靠的完全是裸眼,是在户外多变的光线与风势下完成的——没有瞄准镜,全凭一双肉眼与一身硬功夫!
“我的天……”二虎下意识地喃喃,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——他之前那手二百米外枪枪命中的绝活,可是悄悄耍了个心眼才办到的(早把巴掌大的铁片换成了足球大小)。红瑛姑这成绩,可是实打实、硬碰硬的!
任风遥内心更是波澜起伏,一股混杂着骄傲、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热流在胸中翻涌。他下意识地抬手,想像师爷那样捻须赞叹,手指却在下巴上摸了个空。
一旁的师爷将他的窘态尽收眼底,不由抚着自己那缕精心打理的长须,“噗嗤”一下笑出声来,眼角眉梢都堆满了善意的揶揄,仿佛在说:“任大帅,您这动作,学得可还不到家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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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日入夜,任风遥打马出了城外大营,踏着霜色往沂水县城行去。
连日来,他一边盯着军中操练,一边与顾炎武推敲县域治理的条陈,直忙得额角发胀,眉间拧成了一个川字。
马蹄声碎,才行出五六里地,他忽然勒住缰绳——一股极细微的窥伺感,如冰针刺骨,从远处黑暗中透来。
竟有人胆敢窥视大营?
任风遥心下微诧。大营周边五里虽划为禁区,但军营的巡骑侦哨往往远出六七里,此人能避过明岗暗哨潜伏至此,绝非等闲之辈。
任风遥其实还没有意识到,自掌握“跨维”之能后,自己六识早已超凡。有时静心凝神,甚至能感到一丝神识如轻烟般向外延展,周遭近百丈内的风吹草动,皆如映心镜,清晰可辨。
随行的雷万钧——他与其手下弟兄已被任风遥特批参训,此刻那些汉子仍在营中练枪练得热火朝天——见任风遥忽然驻马,面露凝色,忙驱马近前,低声问道:“任公子,可是有何不妥?”
雷万钧与红瑛姑师出同门,虽无师妹那般奇遇造化,却也是江湖上排得上号的高手,此刻竟未察觉分毫异样。
任风遥只淡淡一笑,并未答话,径自拨转马头,离开官道,向着百步外一片黑黢黢的密林缓辔而行。雷万钧心头一紧,赶忙拍马跟上。
其时四野俱寂,唯闻马蹄踏碎冻土的闷响。天色墨黑,那弯残月早被浓云吞没,只漏下些许惨淡微光,勾勒出远山与丛林如同蛰伏巨兽的狰狞轮廓。寒风掠过枯枝,发出鬼泣般的呜咽,更添几分令人汗毛倒竖的阴森。
行至林边,任风遥勒住坐骑,对着那团深不见底的黑暗,懒洋洋地开口,声音却清晰得如同在耳畔响起:
“地冻天寒的,趴久了,不嫌冷么?出来说话罢。”
雷万钧正凝神戒备,手已按上刀柄,却听那密林深处,一个带着几分沙哑与叹服的声音悠悠传来:
“任大人,……好功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