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风遥再次接到顾炎武的喜报:继波特兰水泥试制成功之后,匠人们依照二虎提供的配方与工艺,历经无数次摸索试错,终于将晶莹剔透的玻璃也烧制而出。
任风遥指节轻叩案面,眸中映着烛火,仿佛已看见那晶莹剔透的玻璃在匠人手中诞生的光芒。
顾炎武的喜报不仅是一件产品的成功,更是文明火种的又一次跳跃。
任风遥毫不迟疑,立即铺开下一阶段布局:
“雷大哥,”他声音沉静如铁,“再辛苦你一趟。押一百万斤粮,十万两现银回沂水。全权交由顾先生用于奖励匠人、安抚民众。”
他目光转为凝重:“从特战大队精选二十人,此后常驻沂水。他们的唯一使命,就是护卫顾先生周全,肃清境内一切匪谍渗透。转告留守的师兄弟——核心工匠,是我们事业的根基,不容半分闪失。”
踱步至舆图前,他的手指划过沂水与青州之间的山水:“关于匠人营营地的建设,请顾先生放手施为即可,不必顾虑银钱。”
雷万钧抱拳应诺:“公子放心,属下定当安排周全!”
任风遥默算时日,补充道:“匠人营选派的工匠,可即日启程。你回程时亲自护送,全部安置在青州府待命。”又指向墙角的木箱,“这些电台电池,关系通讯命脉,务必万无一失。告诉顾先生,遇有棘手之事,可通过电台立即通传于我。”
沉吟片刻,他终作决断:“‘人才召集令’之事,我同意顾先生所拟定的名单,发帖邀约吧。”
“有劳雷大哥了。”
雷万钧领命而去。
望着雷万钧离去的身影,任风遥心知——布局必须加快了。
此前,赵文琦与陈震已按任风遥之命,对青州安民团练做了最彻底筛查,所留之人,按二虎所言,皆为“真正的无产阶级”。任风遥深知,在明末这个阶级壁垒分明的时代,唯有这些真正的无产者,才能成为新秩序的基石。
黑牛肃立待命。任风遥凝视这位憨直却可靠的战友:“黑牛兄,赵知府和陈震那里已安排妥当,五千青州安民团练即日开赴沂水大营,后续操练,由你全权执掌集训。”
见黑牛神色罕见地凝重,任风遥颔首道:“黑牛兄,我知道这个担子很重,所以,我才要你来挑!”
“带二十名特战队员同去。训练中既要坚守我军信仰,更要加快节奏、加大强度。”他目光深邃如潭,“我有预感,——或许,我们很快要面对一次严重的挑战!”
见众人面露探询,任风遥也不遮掩:“往日,我们基本隐于幕后,不惹人注目,尚可从容布局。而今,为争发展之速,却不得不走向台前了。”
他语声渐冷,如凝寒霜:“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;堆出于岸,流必湍之;行高于人,众必非之。我倒想看看,那些惯于谗言构陷之辈,能将我们这位皇帝煽动至何等地步!”
黑牛领会到时局紧迫,郑重抱拳:“请大帅放心,黑牛绝不辱命!”旋即领人转身离去。
众人散尽后,二虎见任风遥仍在书房中徘徊,不禁问道:“可是有了什么征兆?”
任风遥摇头:“只是未雨绸缪罢了。”
顿了顿又道:“看看那些史册所载,都说现在这乱世朝堂党争酷烈,而咱们这位崇祯皇帝性多疑、耳根子又软。你且看他这些年的手笔——袁崇焕凌迟,孙元化问斩,陈新甲弃市……哪个不是说杀就杀?连卢象升这般忠勇之将,也因朝中掣肘而孤军战死!这大明的朝堂,何时需要真凭实据?朝堂上的口水,比战场上的刀剑更嗜血!”
二虎撇撇嘴道:“就现在大明这些残兵败将,够咱们杀的吗?”
任风遥推窗望向庭院,一株海棠竟已悄然绽蕾。他幽幽道:“这乱世之中,谁该杀、谁不该杀,我们做得了法官吗?”
“若崇祯真派大军压境,那些士卒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?都是华夏同袍,我们真要大开杀戒吗?!”
二虎低叹:“搞政治……不总是要流血吗?”
任风遥默然伫立,窗外的花蕾在暮色中微微摇曳,仿佛正聆听着这个时代无声的叹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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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风遥之所以开始未雨绸缪,皆因李鼎收集的示警:
“其一,接“凝香苑”沈清雪入府,已被东厂盯上。”
虽然苏清雪已被解除“奴籍”,二虎本心仅仅是帮助朋友(沈清辞),但对手必会借此大做文章:“收纳罪臣之女,居心叵测”、“私德不修,秽乱官箴”、“与前朝逆案牵连不清”等等,只有你想不到,没有对手做不到。对手不求坐实罪名,只要给皇帝心里种下根刺,就会严重干扰到你的进展。
任风遥听罢,不屑道:“明日我亲自带苏清雪上街,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编出什么花样!”
“其二,训练刘泽清旧部之事。”李鼎继续道,“公子本为安抚兵变、稳定军心,善加引导,为我所用——成为建设兵团,修路、开渠、军垦等等。但在对手口中,便会成了‘阴结死士,图谋不轨’。”他模仿着朝堂攻讦的语气,“‘任风遥以训练团练为名,实则收编叛军旧部。刘泽清伏诛,其部皆怀怨望,此等虎狼之徒,反被引为心腹,其意欲何为?’”
“私募兵马,意图造反”——“任风遥以训练团练为名,实则阴结刘泽清之叛军旧部。刘泽清伏诛,其部皆怀怨望之心,此等虎狼之徒,任风遥非但不遣散,反引为心腹,其意欲何为?”
任风遥怒极反笑:“朝廷欠饷半年,拿不出遣散费,倒怪我安抚这些无路可走的士卒?莫非真要逼他们投了流寇才算忠心?”
“联络罪将,收买人心”——任公子你派出之人并非朝廷命官,却能轻易接管一支朝廷建制部队:“任风遥之使者,一至营中,便以银钱蛊惑军心,使士卒只知有任,不知有朝廷。此乃王莽、曹操收买人心之故伎!”
——任风遥气乐了:“奶奶滴,你朝廷没银子,我先替你垫上,安抚住社会不稳定因素,居然就成了曹操?!曹阿瞒是那么好当的吗?!”
“安插私兵,图谋割据”——任公子你遣心腹近千人进入刘泽清大营,名为教官,实为监军,架空朝廷委任之将官。“此千人,便是阵前倒戈之内应!”
——任风遥拍拍脑袋:“记住,谁上奏章提到这点了,告诉我,我必把他抓来,让他给我指导下,怎么能让这八万人都听我的!奶奶滴,他要做到了,我扶持他当皇帝!”
李鼎擦了擦冷汗:“这类谗言一旦进上,必变成:“陛下刚诛一刘泽清,岂容再生一刘泽清?!”
任风遥要捋自己胡子,才发现不够长。心道:这是直接触及了皇帝对军阀化、尾大不掉的深层恐惧,会立刻联想到我任风遥想成为下一个拥兵自重的军阀啊。
任风遥笑眯眯看着李鼎:看来真像他自己说的,李鼎“同志”不是不知道那些阴谋家、野心家的鬼蜮伎俩,只是不屑为之。
李鼎问:“任公子,我还说吗?”
任风遥大手一挥,都这么多罪名了,也不差再加两了:“接着说!”
“其三,土地改革。”李鼎呈上最后一份密报,“‘任风遥在青州蔑视太祖成法,擅改两税法,行摊丁入亩之邪术。此乃紊乱朝廷赋役大纲,动摇国本之第一大罪!’”
——潜台词是你任风遥挑战的不是某个地主,而是崇祯皇上祖宗(朱元璋)定下的、运行了近三百年的根本政治经济制度。
任风遥内心腹诽:老子要穿越成朱元璋,立马灭了你这不肖子!
“苛虐士绅,资养刁民”:“任公子你专以凌虐士大夫为能事,所谓‘新政’,实为盘剥良善之民(指地主),以豢养奸猾惰民(指无地少地农民)。此乃煽动民乱,破坏纲常之举!”
“收买人心,图谋不轨”:任公子所谓惠民政策实为政治野心:“任风遥免穷苦者之赋,而增士绅之税,使无知小民只感其恩,不念君父。此等市恩邀誉之行,与黄巾、黄巢之流蛊惑人心之术何异?其心可诛!”
“与流寇同谋,坏朝廷根基”:他们会将任公子你的政策与李自成联系起来,进行致命一击。“闻陕西流寇亦行‘均田免粮’之策,今任风遥所为,虽名不同而实同,皆是鼓动佃农对抗主家,贫户劫掠富户。此乃为流寇张目,自毁朝廷长城(指士绅阶层)!”
“最终......”
李鼎抬头看看任风遥,心说你咋不笑了?
任风遥都懒得笑了——太踏马能颠倒黑白了!挥挥手让李鼎继续。
“他们会给公子你扣上一顶无法挣脱的帽子:“儒门异端,国之妖人”。结论是:“此子不除,天下士绅寒心,则国将不国!”
任风遥知道明末党争玩的就是谗言构陷,但想不到所谓的政治可以玩的这么黑,这么无耻和没有底线。
看看这些罪名:有动机(造反)、有手段(军队)、有社会基础(被蛊惑的民众)、也有理论(新政),构成了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,交织在一起,勾勒成一个完整的“叛臣贼子”画像!
自己一旦失败了,李鼎刚刚描述的,就会是自己最终的历史形象!
恍惚间,任风遥突然理解了吴三桂、左良玉、高杰、郑芝龙等藩王军阀——在这乱世,如果没有一支自己的军队(私兵)自保,你就会和袁崇焕一样,成为朝堂案板上的鱼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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信步走入后园,三月的春风拂过花枝。红瑛姑正与沈清漪、苏清雪等人在花树下闲坐,一帮女孩莺莺燕燕,聊的好是开心。
见任风遥与二虎径直闯入,女儿家皆面露霞色,唯红瑛姑坦然笑道:“我说得不错吧,任大哥与赵公子都是不拘俗礼的性子。”
任风遥见这几个性情各异的女子相处融洽,不由莞尔,与二虎转向另一条小径。
现在任风遥心中最大的障碍乃是刘泽清旧部。那五万辅兵匠人还好说,用农垦和军垦早就拴住了心,再说,也不是野战边军,动乱的可能性小。
只有那将近三万人野战边军令人警惕。虽然用军垦和响银也算安抚住了,但是,春耕时节一过,就会闲下来,就可能出乱子。
最初想把这支军伍纳入山东联合工业公司的框架,但是,在没有彻底放心之前,实在不敢托大冒险。
二虎一见任风遥表情,就知这是又有了心事。碰碰任风遥胳膊道:“忘了咱们人民军队的作风了?”
任风遥一愣:“什么?”
二虎道:“军事民主啊!这都忘了!有啥事说出来,没准你觉得千难万难的事,别人一句话就解决了那!”
任风遥不觉失笑:“好,你小子给我出出主意吧”。
便将对刘泽清旧部的担心吐露出来。
二虎沉思道:“仅仅派人进去做纪律性和服从性训练,怕是不够!”
任风遥静静等着。二虎问:“当时牛哥不是已经把他们转变不少了吗?你为何不让他继续坚持?!”
任风遥道:“军事素质训练乃牛哥所长,说到政治训练......总是感觉差点意思。
任风遥展开道:“他能转变这些将士的抵抗情绪,是因为他更了解明末百姓的生存心理。一是用了不欠饷做保证,将待遇说的明白。二是用了我的朝廷官身与之前做对比,让将士们不觉得自己是被镇压的反叛,还是正式的边军”。
二虎笑道:“这还不够吗?只要他们不闹不就完了!”
任风遥摇摇头:“我不奢望这支队伍能跟着咱们,但是,至少不希望这支队伍被别人利用,将来用来对付咱们!”
二虎若有所思。脑子一转,有了主意:
“你来说说,咱们大明军伍为啥打不过清军?”
“你再来说说,为啥连李自成的农民军都打不过?”
“你再来猜猜,他们,真的不能打吗?!”
任风遥早已明悟。道:“你这是又有了主意?”
二虎轻笑道:“三天!给我三天时间,我让你看看奇迹!”
任风遥不由好奇心起:“快说,什么主意?!”
二虎笑道:“山人自有妙计!对了,你放在李鼎那的经费够不?”
任风遥一愣:“我交给了他五万两,让他先维持着。你觉得不够吗。”
“何需那么多?”
二虎大笑,“几十两足矣!三天后,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点石成金!”
任风遥面露惊奇:“我说兄弟,你确定吗?”
“嗯哼!”
二虎用一个鼻音做了肯定!
任风遥被他的自信感染,豪情顿生:“好!那我就把山东经济发展大会与山东联合工业公司成立典礼,都定在三天后!让我们看看,究竟是谁的手笔,更能震动这齐鲁大地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