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站在讲台中央,灯光打在脸上,不烫,但能感觉到重量。台下坐满了人,前排是联合国劳工组织的代表,旁边牌子写着国名和职务。再往后是各国专家,有穿西装的,也有戴头巾的,手里都拿着资料本。
我低头看了眼提词器,没开。这种话不需要念。
“高效不是牺牲生活,而是尊重时间。”我开口,声音不大,但够清楚,“边界不是冷漠,而是专业。关怀不是纵容,而是对人性的尊重。”
台下有人抬头,笔停了两秒。
我继续说:“中国有家企业,十年前生产线工人每天干十四小时,月离职率超过百分之三十。三年前改了制度,任务达标就下班,超时不算绩效。现在平均工时缩短四小时,效率反升百分之二十,离职率降到八以下。”
后排一个穿灰夹克的男人皱眉举手:“你们给高薪了吗?”
“没有。”我说,“他们省下的时间用来培训、轮岗、优化流程。人不再被当成耗材,开始愿意动脑子。这不是钱的问题,是规则问题。”
他没再说话,低头记了什么。
左边第三排有个戴眼镜的女人提问:“这种模式能在低技能行业复制吗?比如农业或建筑?”
“已经在做了。”我点开平板,调出一张照片,“云南一个茶叶合作社,以前采茶工按天算钱,天不亮就得上山,采多了也没奖励。去年改成计件+质量双标准,上午九点开工,下午四点收工,中间休息两小时。工时少了,人均收入涨了百分之十八。”
她看着图,轻轻点头。
我合上平板。“我们总以为压榨等于投入,其实浪费最严重的,从来都不是工资,而是人的注意力和意愿。当一个人被迫熬夜、重复劳动、看不到出口,他只会想办法偷懒,或者离开。这不是态度问题,是系统问题。”
前排一个白发男人放下咖啡杯:“你说的‘系统’,是指管理方式?”
“是权力结构。”我说,“谁决定工作节奏?谁定义‘敬业’?如果答案永远是上级,那这个体系注定内卷。真正的高效,必须把判断权交还给执行者——我能完成多少,就承担多少;我什么时候状态最好,就什么时候干活。公司要的不是人头在工位,是要结果。”
他沉默几秒,抬手鼓掌。
这一下带动了全场,掌声从零星到整齐。
我没有笑,只是站着。这种事不需要反应过度。
主办方工作人员递来一杯水,我没接。台侧摄像机红灯一直亮着,我知道这段会被剪成短片传出去。
果然,半小时后手机震动,锁屏弹出新闻标题:《中国女高管联合国发声:拒绝加班不是躺平》。
我扫了一眼,关掉。
讲台另一侧,主持人拿起话筒:“接下来进入自由提问环节,请直接说出您的问题。”
右前方一个中年男人站起来,衬衫袖口卷到肘部,手里捏着文件夹。“我是德国一家制造企业的顾问。”他说,“你们的经验很吸引人,但我必须问——如果没有强力领导推动,基层员工敢主动拒绝加班吗?在我们那边,很多人宁可忍着也不敢说不。”
“在中国也一样。”我说,“五年前我带的团队里,有个人连续三周凌晨下班,体检报告出来七项异常,hR问他要不要调岗,他说怕被说成吃不了苦。真正改变是从他提交《权益申请表》开始的。不是口头抗议,是走正式流程。公司必须在四十八小时内回应,否则自动触发调解机制。”
他眼睛亮了一下:“你们有书面制度?”
“有。”我说,“《职场权益指南》第七条明确规定:任何非计划内延长工时,需提前二十四小时书面通知,并说明必要性。员工有权要求复核,三次以上未通过的企业,列入监管观察名单。”
他快速记录,边写边说:“这不只是文化变革,是法律工具。”
“对。”我说,“光喊口号没用。你要让普通人知道,自己手里有牌。这张牌不是情绪,是规则。”
台下又安静了几秒。
接着,左侧传来第二个声音:“我是印度劳工署的代表。我想知道,女性员工在这种体系下,是否更容易受到保护?”
我看着她。“去年我们处理过一起案例。某分公司主管要求女员工晚上陪客户吃饭,理由是‘团队建设需要’。当事人拒绝后被调去边缘项目。她用了《指南》第十三条——禁止将非职责行为与职业发展挂钩。公司调查属实,该主管降职。”
她说:“但在很多国家,这类事很难取证。”
“所以我们建立了匿名申报通道。”我说,“所有投诉由第三方机构受理,全程加密。证据链包括聊天记录、打卡数据、邮件往来。只要有一次强制留岗超过规定时长,系统就会标记预警。”
她点点头,表情松了一些。
主持人看了看时间,准备收尾。
我没等他开口,补充了一句:“我知道很多人觉得,这种模式只适合大企业、高学历岗位。但事实是,越是基础岗位,越需要清晰规则。因为他们没有议价能力,最容易被拿‘服从性’当考核标准。”
台下不少人停下笔,抬头看我。
“十年前我也加过班。加到胃出血送急诊,第二天领导打电话问我为什么没去开会。我说我在医院,他说‘别人也能做你的工作’。那时候我觉得,是不是我真的不够拼?”
我顿了顿。
“后来我才明白,不是我不够拼,是这套规则本身有问题。它奖励消耗,惩罚清醒。而我们要做的,不是适应它,是改掉它。”
全场静了两秒。
然后,掌声再次响起来。
这次比刚才更久。
我站在原地,没动。这种时候不需要鞠躬,也不需要微笑。你只需要存在,就够了。
主办方走上来一位女士,深蓝色套装,胸前别着联合国徽章。她递给我一份文件,说是会后合作意向书,希望把《权益指南》纳入国际劳工标准参考案例。
我接过,没翻。
她说:“您改变了很多人对‘奋斗’的理解。”
我没回答这句话。因为奋斗这个词已经被用烂了。我现在关心的不是怎么解释它,是怎么让它不再成为枷锁。
台下开始收拾东西,椅子拖动的声音陆续响起。记者们往前挤,镜头对准我这边。
我转身走向后台通道,红色西装外套在走动时微微摆动。
拐角处,一名工作人员拦住我,说有直播连线,国内几家媒体想现场采访。
我摇头。“不接。”
她坚持:“是央视新闻频道,说观众反响特别强烈。”
我看她一眼。“告诉他们,我说完了。”
她愣住,随即点头退开。
我继续往前走。
通道尽头有扇小门,外面是备用楼梯。我推开门,冷空气扑进来一点。
刚迈一步,手机震了。
是林晓发来的消息:“苏总,制造业第二批试点名单出来了,新增九家,都在西北。”
我回:“收到。”
她又发:“有个厂长说,以前工人半夜偷偷跑路,现在有人主动申请调岗进新班组。”
我没立刻回。
抬头看,楼梯间灯是暗的,只有上方一层透下光。
我站在两级台阶上,手指还停在屏幕上。
远处传来脚步声,越来越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