凛冽的北风卷过鲁西南的平原,将枯黄的草屑和尘土扬得漫天都是。曾头市那高耸的青灰色城墙,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,像一头沉默而冰冷的巨兽,盘踞在视野的尽头。陆啸站在距离曾头市五里外的一处小土坡上,透过单筒望远镜(这是他让汤隆根据他的描述,耗费不少心力才勉强磨制出来的简陋版本)仔细观察着这座即将成为战场的堡垒。城墙上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,隐约可见持枪挎刀的庄客来回巡逻,戒备森严。
“硬壳乌龟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陆啸放下望远镜,低声自语。强攻的代价,他再清楚不过。幸好,他准备的,从来就不止刀剑。
回到临时设立的隐蔽指挥所(设在一个废弃的村落里,村民早已因战乱和曾家盘剥逃散一空),陆啸立刻召见了锦豹子杨林。
“杨林兄弟,是时候了。”陆啸指着铺在粗糙木桌上的地图,那是杨志和侦察小队共同努力的结晶,“你带几个最机灵的弟兄,扮作行商、货郎,或者逃难的流民,混进曾头市周边的这几个村落。”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标注的几个村庄位置。
“记住,你们的任务不是厮杀,是说话。”陆啸目光炯炯地看着杨林,“要把我们梁山的‘道理’,说给那些被曾家欺压的百姓听,说给那些可能被强征的庄客听!”
他详细交代了需要散播的内容:
“第一,强调我们梁山此行,只为找曾家父子报仇,为晁天王雪恨,与普通百姓、庄客无干!我们只诛首恶,绝不扰民,更不伤及无辜!”
“第二,暗中放出消息,若有谁能提供曾头市内部布防、粮草位置等有用信息,或在我军攻城时不予抵抗,甚至暗中行个方便者,事成之后,梁山必有重金酬谢,绝不亏待!”
“第三,也是关键,要巧妙散布些谣言。就说曾弄公为了守庄,准备强行征调周边所有青壮入庄当炮灰,用以消耗我军箭矢滚木;再说曾家见势不妙时,可能会焚烧粮仓,宁可烧光也不留给我们,到时候大家都得饿死!要让恐慌和不满,在曾头市内外蔓延开来!”
杨林听得眼睛发亮,他本就是市井出身,对这些门道一点就透,抱拳道:“头领放心!这等事情,小弟最是在行!保管说得天花乱坠,让他们人心惶惶!”
“务必小心,安全第一。”陆啸郑重叮嘱,“若有危险,立刻撤回,不可恋战。”
杨林领命,精心挑选了五个口齿伶俐、模样憨厚或看起来凄惨的喽啰,换上破旧衣物,带上些针头线脑、粗劣杂货作为伪装,趁着天色昏暗,分头潜入了曾头市周边的村落。
与此同时,陆啸也没让主力闲着。他命令部队保持高度警戒,但却故意做出一些“外紧内松”的姿态。比如,巡逻队看似严密,但换岗时间却略有规律可循;营寨的栅栏也修得不算特别高大坚固,仿佛只是一支寻常的流寇土匪,缺乏攻坚的决心和能力。这些细节,自然会被曾头市的探马看在眼里,报回庄去。
杨林等人的行动,很快显现出效果。
几天后,在距离曾头市最近的王家屯,一个挂着“童叟无欺”布幡的简陋茶摊上,扮作货郎的杨林正和几个面有菜色的老农闲扯。
“唉,这世道,兵荒马乱的,生意难做啊。”杨林唉声叹气,将一把劣质糖果分给围着看的几个脏兮兮的小孩,引得孩子们一阵欢呼。
“后生,你是从外面来的?听说梁山泊的好汉打过来了?”一个胆大的老农压低声音问道,眼神里带着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。
杨林左右看看,凑近些,神秘兮兮地说:“老丈,不瞒您说,小的前些日子路过梁山营地附近,偷偷瞧了几眼。您猜怎么着?人家那军纪,啧啧,秋毫无犯!跟咱们以前见的那些官兵土匪,完全不一样!”
他继续添油加醋:“我听他们当兵的私下说,这次来,只找曾家报仇!说那曾家五虎和史文恭害死了他们的晁天王,此仇不共戴天!但对于咱们普通百姓,人家说了,绝不碰一根手指头!要是能帮点小忙,比如说说庄里的情况,或者到时候别给他们添乱,还有重赏呢!”
老农们将信将疑,但眼神中的恐惧似乎减少了些,多了些盘算。
另一个角落里,一个扮作逃难寡妇的女喽啰(由身形瘦小的男子假扮),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几个村妇哭诉:“俺那当家的,就是被曾家的人拉去当庄客,去年守庄时被箭射死了,连个抚恤都没有……听说这次曾太公又要强征人了,说是要让咱们的人顶在前面挡箭啊!这日子可怎么过啊……”
类似的场景,在几个村落里悄悄上演着。恐慌、怨恨、以及对梁山“仁义之师”的些许期待,如同无声的瘟疫,在曾头市的外围缓缓扩散。
一些模糊的消息,也开始透过各种渠道,渗入高墙之内。
有庄客在夜里偷偷议论:
“听说了吗?梁山的人说了,只找曾太公和五位少爷报仇,跟咱们没关系……”
“真的假的?他们能不抢不杀?”
“谁知道呢……不过总比被逼着去前面挡箭强吧?我听说老爷们准备让新征的庄客守最危险的地方……”
“我还听说,万一守不住,上头打算把粮仓都烧了,谁也不给留!”
“啊?那咱们吃什么?这不是要逼死大家吗?”
流言蜚语,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激起圈圈涟漪。庄客们训练时不再那么卖力,眼神中多了闪烁和疑虑。被强征来的青壮更是怨声载道,士气低落。
曾头市,聚义厅(他们自己也这么叫)内,庄主曾弄公坐在虎皮交椅上,面色阴沉。下手坐着他的五个儿子——曾涂、曾密、曾索、曾魁、曾升,以及教师史文恭。
“父亲,近日庄内流言四起,说什么的都有,庄客们人心浮动,这可不是好兆头!”长子曾涂忧心忡忡地汇报。
曾密脾气暴躁,猛地一拍桌子:“定是梁山那伙贼寇搞的鬼!散布谣言,乱我军心!父亲,让俺带一队人马出去,剿了那些在周边嚼舌根的鼠辈!”
史文恭一身劲装,面容冷峻,他缓缓开口:“二公子稍安勿躁。此乃敌军攻心之计,意在瓦解我内部。此时出兵,正中其下怀,他们必设埋伏。”
曾弄公捻着胡须,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:“文恭所言有理。不过,也不能任由流言传播。传令下去,再有敢议论梁山、散布恐慌、动摇军心者,抓到一个,杀一个!悬首示众!看谁还敢胡言乱语!”
他顿了顿,看向史文恭:“文恭,你看梁山贼寇主力,近日有何动向?”
史文恭沉吟道:“观其营寨布置,巡逻规律,似乎并非要全力攻坚,倒像是以骚扰为主,或是等待时机。其主帅陆啸,听闻有些诡计,但毕竟年轻,兵力又远逊于我,强攻无疑自取灭亡。依我看,他们或许是想用这舆论攻心之计,逼我们出城野战,或者等待我们内部生变。”
曾弄公点了点头,脸上露出一丝不屑:“哼,雕虫小技!我曾头市经营多年,城墙坚固,粮草充足,更有文恭你和孩子们在,岂是几句谣言就能撼动的?传令各门,加强戒备,没有我的命令,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战!我倒要看看,他们这出戏,能唱到几时!”
然而,杀戮和高压,并不能真正消除人们心中的恐惧和猜疑。相反,那悬挂在寨门上的几颗因“散布谣言”而被处死的庄客头颅,更加深了普通庄客和百姓的兔死狐悲之感。表面上的平静之下,暗流涌动得更加汹涌。
陆啸通过杨林等人不断传回的消息,清楚地把握着曾头市内外的情绪变化。
“火候差不多了。”他看着地图,嘴角露出一丝冷峻的笑意,“种子已经播下,只等一个契机,便能生根发芽。接下来,该让他们看看,我们不仅会动嘴,也会动手了……不过,这第一次动手,得让他们觉得,我们不过如此。”
舆论的网已经悄悄撒开,接下来,便是示敌以弱,引蛇出洞的环节了。曾头市那看似坚固的堡垒,已然从内部,被撬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