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江三儿最后一次执行“家法”。
已是一百三十余岁高龄的江三爷,白发苍苍,身躯佝偻,唯有一双眼睛仍锐利如鹰。
以他所掌握的惊人财富与尖端生物科技,想要延寿数十年并非难事,却被他断然拒绝。
他心中通透得很:若非当年遇见兰风,得遇明主,他和那帮兄弟恐怕早已在牢狱中潦草一生,哪来后来叱咤风云的岁月?
他自觉此生无比值得,享尽荣华,阅尽千帆,踏足过世人难以想象的巅峰与禁地。
除了临终前再见兰风一面,他已别无他求。
长生?于他而言,若不能追随在那人身后,活再久也不过是重复昨日的辉煌,毫无意义。
更何况,他若久居不下,世人只会记得“江三爷”的兰江财团,而非它真正的主人。
只要他还活着,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微妙的压力,甚至可能对主母、对二爷无可指摘的形象造成不必要的困扰。
因此,在财团攀至顶峰后,他便主动放弃了续命之念。
此刻,在财团总部顶层的密闭会议室里,气氛凝重。
江三儿端坐主位,下方跪着的,是他曾经倾力培养、寄予厚望的晚辈——顾顺章。
“小顺子……”江三儿的声音苍老而沉痛,“你,越界了。若兰江尚在草创,你用些激烈手段扩张,尚可说是不得已而为之。
但今时今日,兰江已是屹立世界之巅的商业巨舰,你还执着于吞并、掠夺那一套……这对如今的兰江,有何益处?
非但无益,你这是在陷二爷于不义!”
老人情绪激动,呼吸略显急促,缓了片刻才继续道:
“二爷兰风,是地球的守护神,是信仰!神,是不能有瑕疵的!可你现在做的这些,让世人觉得兰江财团是颗毒瘤,仿佛任何有潜力的对手都要被我们无情铲除……
世人皆知兰江是二爷留下的基业,对我们向来敬重有加,我们多年积攒的声誉,竟被你一朝尽毁!”
他闭上眼,痛心疾首:“你让我,如何对上下交代?将来若二爷归来,我又该如何面对他老人家?”
说到此处,江三儿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悲凉。
时日无多的他,竟在最后时刻被自己选定的接班人给予了致命一击。
“即刻召开临时董事会,”他睁开眼,目光恢复冰冷,声音却难掩疲惫,“罢免顾顺章一切职务,剥夺其继承人资格……带下去吧。”
老人无力地挥了挥手,闭上双眼,眼角滑下浑浊的泪水,其中交织着懊恼、憋闷与深深的遗憾。
而被称作“小顺子”的顾顺章,始终目光空洞,一言不发,任由他人带离。
并非他无话可说,而是这一切本就是他刻意为之的结局——他早已被外部势力精心设计的圈套控制,对方倾注资源助他上位,所图匪浅。
江三儿懊悔自己识人不明,顾顺章又何尝不恨自己误交损友、深陷泥潭?
方才一幕,不过是两人心照不宣、演给外界看的终场戏。
空荡的会议室里,只剩下江三儿沉重的叹息:
“唉……以后这担子,该交给谁呢?那些见不得光的‘脏活’……总不能让主母去沾染……”
就在这时,一道温和的光影悄无声息地在他身后凝聚。
兰风刻意将自身境界压制在大乘期,避开了此界天道的感应。
“江三儿,你做得已经足够好了。不必为此过度伤怀。”
苍老的江三儿浑身一颤,难以置信地挣扎着转过身。
当看清那铭刻在灵魂深处的身影时,他双腿一软,便要跪倒,声音哽咽颤抖:
“二…二爷!您…您回来了?!您老人家一切可好?江三儿……江三儿给您请安了!”
兰风轻轻一托,一股无形却柔和的力量将老人稳稳扶起。
“不急,”兰风的声音平静而带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,“坐下慢慢说。”
“此事不能全怪你。”
兰风的声音平静而包容,“兰江树大招风,被有心人盯上也是在所难免。
往后,便交给我母亲接手吧。
好也罢,坏也罢,即便将来兰江真的倒了,也只能说是它不再适应时代的洪流,到了该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。
经营不善,怨不得旁人。我并无所惜,你也不必再为此挂怀。”
“可是二爷……”江三儿声音发颤,眼中尽是不舍,“这毕竟是您起步的心血啊……您,当真舍得?”
兰风闻言却轻笑一声,目光仿佛看透岁月:
“舍得?怕是……舍不得的人是你吧?江老三,这庞然大物里,我可没投入多少时日,倒是你——把自己的一生都熔了进去,我说得可对?”
江三儿怔了怔,终是苦笑:
“终究……什么都瞒不过二爷。眼看如此基业若真败落下去,我江老三……死不瞑目啊。”
“儿孙自有儿孙福,身后之事就交由后人吧。”
兰风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,“你既已竭尽全力,便该放下重担,交给我母亲接手。
没有什么不能交出去的,人总要学会成长。若她实在力不从心,那便上交国家,落个清静自在。”
“二爷!您难道就……”江三儿仍想挽留什么。
“你觉得我还有时间经营这些吗?”兰风轻轻打断他,目光仿佛已望穿此界,落向遥远星河,“我此番前来,只为见你一面。此后……我便要离开了。”
江三儿顿时明白了话中深意,心头百感交集,感动与释然交织。
他深吸一口气,仿佛用尽全部勇气,恳切而小心地望向他追随一生的二爷:
“二爷,江三儿自知时日无多。活过百岁,早已看清天命寿限。此生能结识您,是我与那帮老兄弟最大的荣幸……
临行之前,能再见您一面,我已再无遗憾。”
他声音微颤,却目光灼灼,“江三儿斗胆……能否恳请二爷今夜与我共饮一番?这是江三儿第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……请您赏脸。”
兰风注视他良久,忽然朗声大笑,笑声中尽是洒脱与痛快:“好!今夜便陪你喝个尽兴!”
向下面的人安排好后事,那一夜,就在这间屋子里,没有垂暮的老人,也没有至高真神。
江三儿抛却了所有拘谨敬畏,兰风也敛去了神性光环。
他们就像两位久别重逢的故友,举杯对酌,畅言无忌。
江三儿趁酒意问出深藏心底的种种困惑,兰风也坦然回应,娓娓道来——只是仙途之后的事,属于天机玄奥,他未再多言。知道太多,对一介凡人反成负累。
翌日清晨,晨光熹微。
兰风静望沙发上安详闭目的江三儿,老人嘴角仍带着昨夜最后一刻满足的笑意。
他知道,江三儿此生已得圆满,再无遗憾。
兰风的身影渐渐淡去,如同融进晨光之中。
心之道上,那道属于江三儿的刻痕,也终于被一抹温和的神光轻轻抚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