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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文秀身死、头颅被送走的消息,如同瘟疫混合着冰雹,瞬间席卷了早已在恐慌中濒临崩溃的大理城。

最后的抵抗意志,如同被抽掉了脊梁,轰然垮塌。

绝望的阴云,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回民的心头,比清军刀锋的寒光更令人窒息。

元帅府被攻破后,清军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,再无阻碍,疯狂地涌入城内每一条街巷。

他们不再是作战的士兵,而是化身成纯粹的屠戮机器,杀戮的命令早已下达,只是此刻变得更加肆无忌惮。

“屠城!屠城!”嘶哑的吼叫声在火光冲天的街道上此起彼伏,伴随着垂死者短促的哀嚎和刀斧砍入骨肉的可怕闷响。

东门大街,曾是城里最繁华的去处之一。

此刻,青石板路被粘稠的、半凝固的暗红色血浆覆盖,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。

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,穿着回民传统的白帽和坎肩,死死抱着自家店铺的门柱,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泪水,口中喃喃着古兰经的经文。

一名清军什长狞笑着上前,手中带血的腰刀猛地一捅,刀尖轻易地穿透了老人单薄的胸膛。

老人身体一僵,经文戛然而止,头无力地垂落在染血的衣襟上。

清军士兵粗暴地将他拖开,像丢弃一块破布,接着一脚踹开店铺的门板,里面立刻传出女人凄厉的尖叫和孩童惊恐的哭喊。

另一条狭窄的巷子里,几个清兵围住了一户人家。

男主人手持一根断裂的木棍,徒劳地挥舞着,试图保护身后紧紧抱在一起、瑟瑟发抖的妻儿。

他的手臂上已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,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。“我跟你们拼了!”他嘶吼着,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。

一个清兵轻蔑地嗤笑一声,手中长矛毒蛇般刺出,精准地洞穿了男主人的咽喉。

嘶吼声瞬间变成了“嗬嗬”的漏气声。男主人圆睁着双眼,直挺挺地向后倒下。

他身后的女人发出绝望的悲鸣,扑倒在丈夫的尸身上。清兵们一拥而上,雪亮的刀光疯狂地落下……

杀戮的效率高得惊人。那些原本在城内投降、以为能换取一线生机的大理政权官员,如杨荣等人,此刻更是首当其冲。

他们被从临时关押的破屋或军营角落里搜罗出来,集中到城西一片空旷的校场上。

杨玉科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,冷眼旁观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深藏的冷酷。

他身旁,一个幕僚模样的文官拿着名册,尖着嗓子一个个点名。

“杨荣!”

“在…在……”一个穿着旧日文官袍服、面如死灰的中年人颤抖着应声。

“王有德!”

“……”

名字一个个念过,被点到的人面无人色,有的瘫软在地,有的痛哭流涕,徒劳地哀求着“大人饶命”、“我等已降”。

然而回应他们的,只有刽子手手中沉重的鬼头刀扬起时带起的风声。

“杀!”杨玉科从牙缝里冷冷地迸出一个字,声音不大,却像冰冷的铁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口。

刽子手们面无表情,动作机械而高效。

沉重的鬼头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死亡的弧线,带着沉闷的风声落下。

“噗!”

“噗嗤!”

“咔嚓!”

利刃斩断颈骨的声音接连响起,沉闷而干脆。一颗颗头颅滚落在地,无头的尸体喷涌着鲜血,抽搐着栽倒。浓重的血腥味在校场上空凝聚不散,几乎令人作呕。

暗红的血流如同无数条蜿蜒的小蛇,在尘土中肆意流淌、汇聚。校场中央,很快堆起了一座由残肢断臂和死不瞑目的头颅组成的、触目惊心的小丘。

杨玉科冷漠地看着这一切,直到最后一名降官身首分离。

他挥了挥手,仿佛只是掸去衣袖上的一点灰尘。

“收拾干净。把首级收拢,挂到四门示众。”

他顿了顿,目光投向城中更深处,那里依旧传来零星的抵抗和屠杀的喧嚣,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,“真正的‘大戏’,才刚刚开始。”

数日后,当云南巡抚岑毓英带着风尘仆仆的亲卫队。

在一种近乎仪仗的威严队列簇拥下,踏入大理南门时,扑面而来的不仅仅是尚未散尽的硝烟味,更有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、如同铁锈浸透烂肉的甜腥气息。

这气味霸道地钻进鼻孔,黏附在喉咙深处,令人窒息。

城门洞高大幽深,两侧斑驳的砖墙上,新钉上去的木橛子上,赫然悬挂着十几颗已经开始腐烂发黑的人头。

苍蝇嗡嗡地围着这些昔日同僚、降官的头颅疯狂飞舞,形成一团团令人作呕的黑云。

凝固的暗黑色血块和渗出的不明液体,在城墙根下积了厚厚一层,引来几只野狗贪婪地舔舐。

岑毓英骑在一匹通体雪白、神骏异常的高头大马上,一身簇新的二品锦鸡补服,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。

他年约四十许,面容清癯,下颌留着精心修剪的短须,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,不动声色地扫过城门口的景象,目光在那排人头和墙根的血污上停留了一瞬,随即又淡漠地移开,仿佛看到的不过是路旁几块碍眼的石头。

他身后的随员们,有的脸色发白,强忍着呕吐的欲望,眼神躲闪;有的则带着一种新贵特有的、混杂着兴奋与残忍的好奇,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四周地狱般的景象。

杨玉科早已率部属在城门内列队迎候。

他身上的甲胄沾满血污和烟尘,脸上带着连日杀戮后的疲惫,但腰杆挺得笔直,眼神锐利依旧,透着一股剽悍的杀气。

他大步上前,单膝跪地,动作干脆利落,甲叶铿锵作响:“卑职杨玉科,恭迎抚台大人!托皇上洪福,大人虎威,大理逆巢已平,杜逆授首伏诛!城内顽抗之逆匪,业已肃清大半!”

“杨镇台辛苦了!快快请起!”岑毓英的声音温和清朗,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赞许笑容。

亲自虚扶了一下。他目光扫过杨玉科身后那些同样杀气腾腾、如同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将校,微微颔首。

“诸位将士浴血奋战,为国除逆,劳苦功高!本抚必当奏明圣上,重重褒奖!”

“谢大人!”杨玉科和一众将校轰然应诺。

岑毓英策马缓缓入城,杨玉科落后半个马头陪同。

街道两旁,断壁残垣随处可见,许多房屋只剩下焦黑的骨架,兀自冒着缕缕青烟。

地上随处可见散落的瓦砾、破碎的家具,以及大片大片已经变成紫黑色的、凝固的血迹。一些角落里,尚未清理的尸体堆叠在一起,散发出令人掩鼻的恶臭。

偶尔能看到一队队清军士兵押解着垂头丧气、面如死灰的回民俘虏走过,俘虏们大多衣衫褴褛,身上带着伤,眼神空洞麻木,如同行尸走肉。

一些士兵则提着水桶,用粗糙的刷子用力刷洗着石板路上的血迹,哗哗的水声混合着血腥味,更添诡异。

“城内回逆,尚余几何?”岑毓英忽然开口,声音依旧平稳,听不出情绪,仿佛在询问一件寻常公务。

杨玉科立刻回答,声音洪亮:“禀大人!杜逆伏诛后,其死党多已伏法。

然城内回民,多受杜逆蛊惑,负隅顽抗,冥顽不化者甚众!卑职连日搜剿,已斩杀顽抗逆匪及从逆者不下万人!

然为免漏网之鱼,也为防其聚众再生事端,卑职已下令,将城内及城郊各处搜出的回民,无论男女老幼,悉数驱赶至城东洱海畔的洛阳村集中看管。

人数……约莫三万之众。”他报出这个数字时,语气毫无波澜,如同在汇报粮草辎重的数目。

“哦?洛阳村?”岑毓英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,狭长的眼中掠过一丝深思。

他微微侧头,看向城东的方向。冬日灰蒙蒙的天幕下,隐约可见洱海那一片浩渺的水光。

“临水之地……倒是个‘干净’的去处。”

他低声自语般地说了一句,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、冰冷的弧度,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

他顿了顿,目光重新投向街道前方,那里有士兵正在清理一堆烧焦的木头和尸体。

“杨镇台处置得当。”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平和的官腔,“只是……聚众数万,终是隐患。朝廷要的,是滇西永久的太平。

些许顽冥不化、甘为杜逆殉葬之徒,留着,便是祸根。”

他的语气很轻,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,“当此之时,务须快刀斩乱麻,以儆效尤,方能震慑宵小,令四方归心。不可有妇人之仁,遗祸将来。”

杨玉科心头一凛,立刻抱拳,声音斩钉截铁:“大人明鉴!卑职明白!绝不留后患!”

岑毓英点了点头,不再说话,目光悠然地投向远处苍山的轮廓,仿佛在欣赏一幅水墨画卷。

马蹄踏在尚未洗净血污的石板上,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嘚嘚声,在这座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城池里回荡。

大理城东,洱海之滨。洛阳村,这个平日里宁静的渔村,此刻已成为一个巨大而绝望的囚笼。

村子依着平缓的坡地而建,地势本就低洼。

此刻,黑压压的人群被驱赶着,像牲口一样塞满了村子的每一寸空地。三万人!

这个数字在此刻化为一片令人窒息的、蠕动的海洋。村口、巷尾、房前屋后,甚至那些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里,都挤满了人。

男人、女人、老人、孩子……一张张面孔上写满了恐惧、茫然和死寂般的麻木。

他们大多是城里的普通回民,工匠、小贩、农夫、妇人,身上还带着逃难时的匆忙痕迹。许多人衣衫单薄,在冬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。

村子外围,被清军士兵用临时砍伐来的粗大树木和从城里拆下的门板、梁柱,构筑起一道粗糙但足够高耸的栅栏。

栅栏外,三步一岗,五步一哨,站满了全副武装的清军士兵。

他们手中的长矛、大刀和火铳在惨淡的阳光下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。

士兵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一种执行命令的漠然,偶尔望向栅栏内拥挤的人群时,眼神里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如同屠夫看着待宰牲畜般的冷酷。

阿伊莎紧紧抱着她五岁的弟弟小石头,挤在靠近村子边缘、一堵土墙的角落里。

小石头的小脸煞白,身体不住地颤抖,牙齿咯咯作响,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。

阿伊莎自己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,原本清秀的脸庞上沾满了尘土和泪痕,嘴唇干裂,但那双大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,那是恐惧到极致后生出的、一种不顾一切的求生欲。

“别怕,石头,别怕……”阿伊莎的声音嘶哑,她把弟弟冰冷的小手塞进自己同样冰冷的怀里,试图给他一点暖意,也像是在说服自己。

“阿姐在,阿姐在……我们会没事的……阿妈在天上看着我们呢……”

她想起几天前,在混乱的城破时刻,阿妈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他们姐弟推进一条堆满杂物的窄巷,自己却扑向了追来的清兵……。

阿伊莎猛地闭上眼,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酸楚和撕裂般的痛。

周围的空气污浊不堪,汗味、尿臊味、还有人群聚集太久散发出的那种绝望的酸腐气息混合在一起。

压抑的哭泣声、老人痛苦的呻吟、孩童饥饿的啼哭……各种细碎的声音交织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噪音。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了,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。

人们不敢大声说话,更不敢有任何异动,只是互相依偎着,用身体微弱的温度支撑着彼此,等待着那未知的、却已能嗅到死亡气息的命运宣判。

“清狗要干什么?把我们关在这里等死吗?”旁边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,抱着一个更小的、昏睡过去的女娃,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般嘶哑低语,充满了绝望。

“听说……听说岑屠夫来了……”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蜷缩在墙角,浑浊的眼睛望着栅栏外那些如同雕像般站立的士兵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
“他……他比杨玉科还狠……”

“他们……他们会不会……”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话没说完,就哽咽住了,泪水无声地滑落,滴在怀中婴儿蜡黄的小脸上。

婴儿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的悲伤,不安地扭动了一下。

“不会的!不会的!”阿伊莎猛地抬头,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利,她死死盯着说话的人,又像是在说服自己。

“这么多人!这么多人啊!他们怎么敢……佛祖不会看着的!不会的!”然而,她抱着弟弟的手臂却不自觉地收得更紧,指甲深深掐进了自己破旧的棉袄里。

栅栏外那些士兵手中闪亮的刀枪,像毒蛇的信子,一下下舔舐着她紧绷的神经。

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,无声无息地侵蚀着栅栏内每一个人的意志。

死亡的阴影,在绝望的等待中,变得越来越浓重,几乎要将这小小的洛阳村彻底吞噬。

冬日的太阳,像一个巨大而冰冷的白铁盘子,悬在灰蒙蒙的天幕正中。

惨白的光线毫无暖意,只是冷冷地照亮着洱海之滨这巨大的人间囚笼。

栅栏外,清军的调动突然变得频繁而紧张。

原本只是肃立警戒的士兵队列开始移动,伴随着低沉的口令声和金属甲胄摩擦碰撞的铿锵声响。

一队队手持长矛、腰挎大刀的步兵跑步进入预设的包围位置,在栅栏外围形成更加厚实、更加密不透风的包围圈。

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散漫,而是紧握着武器,眼神锐利地盯住栅栏内拥挤的人群,如同猎人盯住了陷阱中的猎物。

在他们身后,更多手持火铳的士兵被调集上来,黑洞洞的铳口指向天空,又缓缓下压,最终平端,遥遥对准了村子的方向。

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硝烟味,那是引火绳燃烧发出的独特气息,混合着肃杀的氛围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
人群开始骚动。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、对危险临近的极致恐惧,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了整个洛阳村。

压抑的哭泣声陡然拔高,变成了绝望的嚎啕。

婴儿尖锐的啼哭此起彼伏。人们互相推挤着,本能地向村子的中心、向那些低矮的土屋后面退缩,试图寻找一点点可怜的遮蔽,哪怕只是一堵薄墙。

咒骂声、祈祷声、呼喊亲人名字的声音……各种绝望的声浪混乱地交织在一起,汇成一片令人心胆俱裂的喧嚣。

“他们要干什么?!”

“放我们出去!我们不是叛匪!”

“阿妈!阿妈你在哪?!”

“真主啊!救救我们吧!”

阿伊莎的心脏狂跳起来,几乎要撞破胸膛。

她一把将弟弟小石头死死按在自己怀里,用身体和手臂把他整个包裹住,然后奋力地、不顾一切地向身后那堵坚实的土墙根部挤去。

她瘦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,硬是在混乱拥挤的人堆里挤开一条缝隙,带着弟弟缩到了墙角最深处。

这里相对凹陷,又靠着墙根,头顶还有一点从旁边倒塌的柴棚伸出的、布满灰尘的茅草檐子。

她抓起地上冰冷的泥土和枯草,拼命地往自己和弟弟身上抹,试图掩盖他们活人的气息和衣服的颜色。

泥土的腥气和枯草的腐败味钻进鼻孔。

“石头,别出声!千万别出声!闭上眼睛!捂住耳朵!”阿伊莎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形,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。

她一边用沾满泥土的手死死捂住弟弟的嘴巴,一边用身体把他紧紧地压在墙角和自己之间。

小石头在她怀里剧烈地颤抖着,小脸憋得青紫,泪水混合着泥土糊了满脸,但他死死咬着嘴唇,不敢哭出声,只是睁着那双充满极致惊恐的大眼睛。

就在这片绝望的喧嚣达到顶点的时刻

“咚!!!”

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心脏炸裂的巨响,猛地从村子东侧、靠近洱海的方向传来!

那是清军架设的“大将军炮”!炮口喷出的巨大火焰和浓烟瞬间吞噬了炮位附近的景象。

沉重的炮弹带着毁灭一切的尖啸,撕裂冰冷的空气,狠狠地砸进了洛阳村外围拥挤的人群之中!

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。

紧接着,是血肉之躯被钢铁巨力瞬间撕碎、碾烂的可怕声音!

沉闷的撞击声、骨骼粉碎的脆响、内脏破裂的噗嗤声……混合在一起,形成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、来自地狱深处的恐怖合奏!

炮弹落点中心,一个巨大的、由残肢断臂、破碎内脏和喷溅的鲜血瞬间形成的“血坑”出现了!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,向四周猛烈扩散!离得稍近的人,如同被狂风卷起的稻草人,惨叫着被抛向空中,又重重摔落,肢体扭曲成怪异的角度。

稍远一些的,被飞溅的骨茬和内脏碎片击中,惨叫着倒下。

这声炮响,如同吹响了地狱的号角!

“杀!!!”

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如同海啸般从四面八方轰然爆发!栅栏外,早已蓄势待发的清军士兵,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,挥舞着寒光闪闪的刀枪,凶狠地撞开了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木质栅栏!

杀戮,开始了!

不再是战斗,而是赤裸裸的、高效率的屠杀!

冲在最前面的清军长矛手,平端着丈余长的长矛,组成密集如林的死亡阵列,如同巨大的铁梳子,冷酷而精准地向前推进!

他们甚至不需要瞄准,只需要机械地、整齐划一地向前刺出!

“噗!噗!噗!噗!……”

长矛刺入肉体的闷响,如同密集的雨点打在败革之上!

一排排被驱赶到前列、根本来不及闪避的人,无论是惊恐哭喊的女人,还是试图保护孩子的老人,抑或是茫然无措的青壮,瞬间被无数矛尖洞穿!

矛尖从前胸刺入,带着淋漓的血肉和破碎的内脏,从后背透出!

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只来得及发出一半,便被涌出的鲜血堵住!

长矛手们面无表情,手臂发力,猛地将长矛抽出,带出大蓬的血雨和破碎的脏器。

被刺穿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破布袋,软软地瘫倒下去,叠在一起,成为后来者践踏的肉垫。

长矛阵之后,是手持大刀、如同虎入羊群的清军刀手!

他们更加灵活,更加凶残。雪亮的刀光在惨白的阳光下疯狂地闪烁、挥舞,每一次落下,都带起一蓬刺目的血花!

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,被一个清兵从背后一刀劈下!刀锋从她的左肩斜劈至右肋,几乎将她斩成两段!

妇人惨叫着扑倒在地,怀中的婴儿摔落在地,发出尖锐的啼哭。那清兵看也不看,上前一步,沉重的战靴狠狠地踏下!

婴儿的啼哭声戛然而止,变成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闷响和血肉被挤压的噗嗤声!

不远处,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跪在地上,双手合十,绝望地仰天祈祷。

一个清兵狞笑着冲到他面前,手中的腰刀横向一抹!老者的人头带着喷涌的血泉飞起,无头的尸体兀自保持着跪姿,过了几秒才轰然倒地。

“分开!别让他们聚堆!”一个清军军官骑在马上,挥舞着腰刀嘶声指挥,“往水边赶!往水里赶!”

士兵们忠实地执行着命令。他们不再满足于原地砍杀,而是像驱赶羊群一样,用刀背、用矛杆凶狠地抽打着人群,逼迫着幸存者向村子深处、向那片浩渺的洱海方向奔逃。

任何试图停下、或者跑向其他方向的人,立刻会被乱刀砍倒。

人群彻底崩溃了。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,他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,互相推搡、践踏着,哭喊着,朝着唯一没有被刀枪堵住的方向——洱海——亡命奔逃。

阿伊莎蜷缩在墙角,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。茅草檐上簌簌落下灰尘,落在她的头上、肩上。

她死死捂着弟弟的嘴巴,自己则用牙齿狠狠咬住下唇,直到尝到浓烈的血腥味。透过茅草和前面攒动的人腿缝隙,她看到了一幕幕人间地狱的景象:

那被长矛洞穿的躯体;那被大刀劈开、内脏流淌一地的妇人;那被踏成肉泥的婴儿;那滚落的人头……鲜血像泼墨一样,大片大片地染红了地面、墙壁,甚至溅上了低矮的屋顶。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、内脏破裂的恶臭,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、死亡的气息,将她紧紧包裹。

一个逃跑的人重重地摔倒在她面前,背上插着一支还在颤动的箭矢。那人抽搐着,眼睛瞪得溜圆,正好对上阿伊莎惊恐的视线,嘴里冒着血泡,似乎想说什么,却只发出“嗬嗬”的声音,很快便不动了。

温热的鲜血从他身下汩汩流出,蜿蜒着,流到了阿伊莎的脚边,浸湿了她破旧的鞋子和裤脚。

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。

但她死死地忍住,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弟弟往墙角更深处塞,同时抓起更多的泥土、枯草,甚至旁边那具尸体流出的、尚带余温的粘稠血液,疯狂地往自己和弟弟身上涂抹、覆盖!她要把自己变成一具“尸体”,一具和周围这迅速堆积起来的死亡融为一体的“尸体”!

杀戮的狂潮如同最汹涌的洪水,裹挟着绝望的哭喊,疯狂地涌向洱海之滨。

跑在最前面的人群,如同被无形的巨浪拍击,狠狠地撞在了冰冷刺骨的湖水里!

深冬的洱海水,寒意彻骨,瞬间就夺走了许多人的体温和力气。不会水的妇孺老弱,甫一入水,立刻被冰冷的湖水呛住,扑腾着、尖叫着,迅速沉没。水面上冒起一串串绝望的气泡。

然而,身后的刀枪比湖水更加冰冷无情!

清军的士兵追到了岸边。他们站在及膝深的水里,甚至站在岸边的礁石上,手中的刀枪毫不停歇,继续着高效的杀戮!

“杀!一个不留!”军官的咆哮声在喊杀和哭嚎声中依旧清晰刺耳。

刀光闪烁,长矛攒刺!湖水被疯狂搅动,卷起浑浊的浪花。

雪亮的刀锋劈开水面,带起大蓬的水珠和更浓烈的血花!

一个刚挣扎着冒出头的少年,被岸上清兵手中的长矛精准地刺穿了脖子!

矛尖带着血淋淋的喉骨碎片抽出,少年连惨叫都发不出,双手徒劳地抓挠着脖子上的血洞,缓缓沉入被染红的水中。

几个挤在一起试图互相搀扶的妇人,被冲入水中的清兵挥刀乱砍!

刀锋切开皮肉,砍断骨骼,湖水瞬间被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!断肢漂浮在水面上,随着波浪起伏。

一个清兵狞笑着,用长矛将一个还在水中扑腾挣扎的孩子高高挑起!

孩子的身体在矛尖上痛苦地扭动,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,然后被狠狠甩向远处的水面,溅起一片血色的水花。

岸上,那些跑得慢的、或者试图躲藏在岸边芦苇丛、乱石堆里的人,同样无法幸免。

清兵们如同梳篦般搜索着每一寸土地。

锋利的腰刀劈开低矮的灌木丛,长矛捅进每一个可能藏人的石缝。

凄厉的惨叫声不断从各个角落响起,随即又戛然而止。

阿伊莎蜷缩在墙角那具尸体后面,身体僵硬冰冷,几乎失去了知觉。

她只能死死地闭着眼睛,但耳朵却无法阻挡那些声音——近在咫尺的刀锋入肉声、垂死者喉咙里发出的“嗬嗬”漏气声、远处水中传来的绝望哭喊和浪花拍打声……还有,弟弟小石头在她怀里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、因为极度恐惧而无法抑制的抽搐。

时间失去了意义。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是一个时辰,也许是几个时辰。

天色渐渐暗了下来,夕阳的余晖如同稀释的血水,涂抹在洱海的水面上,与那片被真正鲜血染红的区域融为一体,呈现出一种妖异而恐怖的暗红。

喊杀声渐渐稀疏了,零落了。取而代之的,是伤者濒死的、断断续续的呻吟,在越来越浓重的暮色中飘荡,如同鬼魂的低语。

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淡去了一些,但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尸体开始腐败的甜腻恶臭,却更加浓郁,沉甸甸地压在鼻端,仿佛凝结成了粘稠的实体。

偶尔,还能听到清兵粗鲁的吆喝声和沉重的脚步声,伴随着刀枪拖过地面的刺啦声,以及某种钝器敲击骨头的闷响——那是在清理战场,给尚未断气的伤者补刀,确保“不留活口”。

阿伊莎的身体已经完全麻木,冻僵了。她感觉不到冷,也感觉不到身下泥土的坚硬和湿冷,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弟弟的保护姿态。

她小心翼翼地,极其缓慢地,将捂在弟弟嘴上的手挪开一丝缝隙。

“石头……石头?”她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气声呼唤着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
怀里的小身体,没有任何回应。连那细微的抽搐都停止了。

阿伊莎的心猛地一沉,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!她不顾一切地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微微抬起一点身体,低头看向怀里的弟弟。

小石头的小脸青紫,眼睛紧闭着,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泥土和血污凝结的硬块。

他的嘴巴微微张着,却没有一丝气息进出。

“不……不……”阿伊莎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,绝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。

她颤抖着伸出手指,探向弟弟的鼻下……没有气息!冰冷!

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!

她猛地张开嘴,想要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,但仅存的理智如同最后一根细线,死死勒住了她的喉咙!

不能出声!出声就是死!她只能死死地咬住自己的胳膊,用牙齿深深地嵌入皮肉,用剧烈的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哀嚎!

温热的鲜血顺着她的手臂流下,混合着弟弟身上沾染的血污。

就在这时,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交谈声由远及近!

“……都搜仔细了!上面有令,鸡犬不留!一个喘气的都不能放过!”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。

“头儿,这边墙根好像有点动静……”另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带着一丝犹疑。

脚步声停在了离阿伊莎蜷缩的墙角不远处!

阿伊莎浑身一僵,血液仿佛瞬间凝固!她立刻停止了一切动作,连咬住胳膊的牙齿都松开了,整个人如同真正的尸体般瘫软下去,脸埋在冰冷的泥土和枯草里,只留下一点眼角的余光,死死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。

两个清兵的身影出现在视野边缘。一个身材高大魁梧,提着还在滴血的腰刀;另一个年轻些,手里拿着一根长矛,矛尖上似乎还挑着一截肠子似的东西。

“动静?”魁梧的清兵皱着眉,警惕地扫视着墙根下堆积的尸体和杂物。

他的目光锐利如鹰,扫过阿伊莎藏身的角落。

阿伊莎的心跳几乎停止!她屏住呼吸,将身体所有的活气都收敛起来,甚至控制着眼球的转动。

她能感觉到那冰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,带着审视和杀意。
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
“妈的,是只耗子吧?”魁梧的清兵骂了一句,似乎没发现异常。

他踢了踢旁边一具趴着的尸体,尸体毫无反应。

“都死透了!别磨蹭,去那边看看!天快黑了,干完这票,收工!”他说着,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。

年轻清兵似乎还有点不放心,又用长矛朝阿伊莎前面的那具尸体戳了戳,矛尖刺入皮肉,发出噗嗤一声。

尸体依旧没有动静。他这才嘟囔了一句,转身跟上同伴。

脚步声渐渐远去。

阿伊莎紧绷到极限的神经,如同骤然断裂的弓弦。

一阵强烈的眩晕猛地袭来,眼前发黑,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。她死死地咬着牙,不让自己晕厥过去。

怀中小石头冰冷的身体,像一块巨大的冰,不断吸走她仅存的热量和希望。

暮色四合,最后一点天光也沉入了洱海。无边的黑暗笼罩下来,吞噬了洛阳村,吞噬了洱海之滨。

风从水面上吹来,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。

阿伊莎趴在冰冷的泥地上,脸贴着弟弟早已冰凉的小脸。

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,只有远处湖水轻轻拍打岸边的声音,还有风掠过芦苇丛发出的、如同无数冤魂哭泣的呜咽声。

她睁大眼睛,透过茅草檐的缝隙,望向外面那片沉沉的黑暗。

黑暗中,似乎有无数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在看着她。

屠杀持续了三天两夜。

当第四天的晨曦艰难地刺破笼罩在洱海上空的厚重血云时,洛阳村及周边水域的景象,已非人间。

整个村落,连同延伸入湖的浅滩,彻底沦为一片巨大的、凝固的血肉沼泽。

目光所及,皆是层层叠叠的尸体。男人、女人、老人、孩子……他们以各种扭曲、破碎的姿态堆叠在一起,填满了每一寸土地,堵塞了每一条沟渠,漂浮在靠近岸边的湖水里,密密麻麻,望不到尽头。

断臂残肢、破碎的内脏、被砍下的头颅,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垃圾,散落在尸堆之间,散落在泥泞的血泊里,散落在漂浮着尸体的湖面上。

血水汇聚成溪流,沿着地势缓缓流淌,最终汇入洱海,将沿岸的湖水染成一片令人心悸的、深沉的暗红色,如同铺开了一匹无边无际的猩红绸缎。

空气中弥漫的味道,已无法用言语形容。浓烈到极致的血腥气,如同粘稠的液体,沉甸甸地压在口鼻之上。

尸体开始腐败膨胀,散发出甜腻而令人窒息的恶臭。

硝烟味尚未完全散尽,混合其中。

还有湖水本身的腥气,以及一种……仿佛大地本身被无数死亡浸透后散发出的、沉郁的绝望气息。

无数的苍蝇,如同移动的黑云,在尸堆上空嗡嗡盘旋,贪婪地扑向每一处伤口、每一块暴露的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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