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乐宫。
后宫嫔妃以及命妇们乌泱泱的跪了一地,文慧皇后离世已有数月,丧仪已办,却迟迟未曾发丧。
直至今日,骠骑大将军归来第五日,才是文慧皇后的出殡之日。
一个时辰以后,文慧皇后的棺椁将会由其母弟陆韩川护送,前往定陵入土为安。
跪在最前面的自然是皇帝与太后了,这两位自皇后有孕后便极不和睦的人,还是头一次离得这么近。
皇帝目露哀色,满目皆是不舍。
而跪在他身旁的太后,不施粉黛,眼眶微红,脸上满是痛苦与惋惜之色。
在这等情况下,身为其庶妹的怀兮自然排在了最末位。
怀兮的眸光穿过层层雪白的人群,落到了那尊金棺上。
她想起她与长姐所见的最后一面,便是那一面,她喝下了那杯掺着春药的茶水。
怀兮心头划过悲伤,细想幼时,长姐对她虽不亲昵,可在外人面前,也是极爱护着她的。
纵然后来,长姐坐上了皇后的宝座,对她深为忌惮,可亦给足了她皇后庶妹、陆氏三姑娘的颜面。
“拜!”
太监尖利的声音落在怀兮耳中,怀兮回过神来,跟随着众人的节奏弯下身子。
光洁的额头磕在冰冷的地板上,怀兮心中默默念道:长姐,拜您所赐,现在,茉上香怀兮已不再喝了,您一路走好。
“起灵,陛下、太后率后宫嫔妃及诸位夫人,恭送文慧皇后圣驾!”
话落,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,侍卫们抬起金棺,往外走去。
脚步迈动的那一刻,哀泣声响遍整个长乐宫。
怀兮的眼睛随着金棺移动,两行清泪自眼中滑落。
只是,她没注意到的是,在她默默流泪的时候,一双掺着滔天恨意的眼睛像鬼一样牢牢的黏在她身上。
春安扯着手中帕子,狠狠的扯着,似乎想要把帕子给撕碎。
此时此刻,她最想撕碎的不是帕子,而是她陆怀兮。
待仪式结束,怀兮离开了长乐宫,正欲回府时,身后却有人叫住了她。
“三姑娘留步,陛下要见您。”
怀兮停住了脚步,回头,看到了隋荣的脸。
怀兮出来的早,又是走的出宫的路,身后不远处,正有大批命妇往这边来,隋荣却这般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她面前,着实令人遐想。
此时,已有好事的命妇往这边看过来。
怀兮没有丝毫的迟疑,“隋公公,陛下在何处召见?”
隋荣本以为她要推脱,听她如此问,反倒觉得这趟差事好办了,于是回道,“御书房。”
“还请公公前面带路。”
怀兮肯应下,是因为她知道,眼下父亲就在宫中,而皇帝赫连彧已不敢再乱来。
盈都城的冬天格外冷,怀兮随着隋荣走在宫道上,脸颊冻得通红。
待走至御书房时,已是一刻钟之后的事情了。
御书房内,温暖如春。
怀兮走了进去,宫门在身后轻轻合掩,穿过正殿,来到暖阁,便是赫连彧日常批阅奏折的桌案了。
怀兮一眼看到了坐在案前的赫连彧,正要行礼时,却瞧见了坐在皇帝左下方的父亲,以及陆心眉。
陆太后还是方才的长乐宫灵堂上的装扮,她起身扶住了正要行礼的怀兮,“怀兮,都是自家人,不必多礼了。”
“自家人”这个称呼,怀兮甚少听陆太后提起过,尤其是当着皇帝的面提起。
赫连彧眼神示意怀兮坐到陆毅初的对面,“怀兮,坐。”
怀兮坐到椅子上,有些局促不安,与此同时,她亦在想这三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。
“怀兮,既然哀家与哥哥都允了你与摄政王的婚事,那么哀家明日便会正式下旨,为你二人赐婚。”
怀兮眉头微皱,“姑母与父亲既已答应,又何必唤怀兮过来?”
多此一举罢了,难道她不愿,他们便会放过她吗?
陆毅初叹了口气,眼底划过不忍,“怀兮,父亲知你不愿嫁给仇人之子,可眼下他握着陆氏那些把柄,父亲亦无可奈何!”
怀兮冷笑一声,言语里的讥讽毫不掩饰,“父亲,您乃骠骑大将军,英明一世,怎会不知赫连襄为人?”
“难道我嫁给他,他便会放过陆氏了么?”
陆毅初摇了摇头,“怀兮,你或许不知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,他提亲之时,我拿手上的一半兵权试探他,他只要你,不要兵权。”
怀兮身体一僵,眼底有着不可置信,兵权?若得了父亲手上的一半兵权,赫连襄想要的帝位岂非唾手可得?
可他却拒了此事……
听到此话的陆太后一下子从椅子上坐了起来,指着陆毅初道,“哥哥,你怎如此糊涂?若把兵权给了他,陆氏与皇帝便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,任人宰割。”
陆毅初无奈道,“只是试探罢了。”
久未发话的赫连彧终于出了声,“母后不必惊慌,大将军这么做,自然有他的道理。”
听到这声安慰,陆心眉方觉自己失了态,理了理并不凌乱的衣衫,坐了下来。
“只是大将军,朕有一事不明,你方才所说的陆氏把柄,朕已尽数知晓。”
“但……”
话锋一转,赫连彧扭头望向怀兮,眼神意味深长,“怀兮所说的仇人之子,又是如何?”
陆太后的眼神几不可察的冷了下来,是了,这般重要的信息竟被她忽视了。
陆毅初拳头微微握起,“此事说来话长,事关怀兮生母薛氏,此乃微臣家事,微臣不想旧事重提。”
言下之意便是不想被皇帝知道了,皇帝冷笑一声,“看来,大将军瞒着朕的事情还真是多啊。”
陆韩川的心悸之症,陆韩川的替身……这桩桩件件,可都是死罪。
但那又如何,眼下,他依然是需要陆氏扶持的皇帝,他动不得陆氏。
这些恶气,他只能忍下来。
御书房内重归寂静,四人各怀心事,彼此不言。
片刻的沉默后,怀兮起身准备告别,“父亲与姑母既已拿主意,怀兮遵从便是。府中还有要事处理,若无事,怀兮便告退了。”
陆太后闻声,制住了她,“且慢。”
“哥哥,你又何必为难怀兮嫁于仇人之子,若怀兮不愿,哀家有一妙计,既能助陆氏脱困,又能让怀兮大仇得报。”
听到此话,怀兮终于知道了这三人今日唤她前来的目的,她心底冷笑一声,三人你一言我一语,原来竟是在这里等着她呢?
“只是,”陆太后声音一顿,眸光落在怀兮身上,“要看怀兮舍不舍得了。”
怀兮抬眸,眼睛上结了一层寒霜,她的声音是极冰冷的,“姑母不必绕弯子,但说无妨。”
怀兮离开御书房的时候,已是一个时辰后了。
寒风瑟瑟,外面竟更冷了。
一直守在门外的青黛迎了上来,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,“姑娘,您可算出来了,陛下没有为难您吧。”
怀兮摇了摇头,“没有。”
这次,赫连彧的确没有为难她,因为为难她的人,变成了她的父亲。
夜里,御书房,灯火通明。
赫连彧正在看书,隋荣见烛光渐暗,便又加了一盏灯。
赫连彧虽是在看书,心中却想着今日之事,仇人之子?
陆毅初所谓的不想旧事重提的家事,到底是什么?
赫连彧放下手中的书,转头看向隋荣,“隋荣,你可知言贵妃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
“言贵妃?”
隋荣不知自家主子为何会对言贵妃产生兴趣,因言贵妃离世之时,主子不过两岁,怎会对她有记忆?
“奴才曾听旧年的宫人提起过,说言贵妃艳冠群芳,容色倾城,受尽先帝宠爱。”
言贵妃因容色闻名于后宫,隋荣所听到的自然也是关于她容颜如何绝色的言论。
可这不是赫连彧想听的答案,“最近,你暗中查一下昔年侍奉在言贵妃身边的人,若查到了,便带到朕面前,朕有话要问。”
隋荣眉头一皱,“陛下,这便难了,当年言贵妃离世后,先帝悲痛欲绝,以照顾不周之名,处死了所有近身侍奉言贵妃的人。”
“不管多难,都给朕去查,切记,要悄悄的查,不得惊动太后和大将军,还有皇叔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