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大年初二,津南的雪停了,阳光透过老伯家一楼的塑钢窗,在地板上投下四方形的光斑。林阳刚帮三婶把剩饺子放进冰箱,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二姐的声音:“姥爷!我回来啦!”二姐李曼穿着红色羽绒服,手里提着两盒“桂发祥”麻花,鞋上还沾着雪后脏得变黑的泥土。
爷爷炕上的家庭会议
爷爷坐在炕头,盖着蓝布棉被,听见动静把老花镜往上推了推。二姐凑过去捏了捏爷爷的手,又冷又硬:“姥爷,您这手得常捂捂,我给您买了个暖水袋。”林阳看着二姐帮爷爷剥橘子,随口问:“二姐,姑父今晚来吗?”二姐点头:“嗯,我爸说忙完就来。”她剥了瓣橘子递给爷爷,脆生生喊了句:“姥爷,甜吗?”
爷爷笑着拍她手:“甜,还是我外孙女疼我。”
林阳在一旁撇嘴:“说得好像我不疼似的,爷爷偏心。”
二姐白他一眼:“谁让你是孙子,我是外孙女,姥爷疼我天经地义。”她转身看见坐在马扎上的三哥,警服换成了便装,袖口还沾着昨天的雪渍:“军弟,听说你跟我三舅三舅妈闹别扭了?”
三哥低头抠着马扎上的漆皮,没吭声。三伯蹲在灶台前抽旱烟,烟锅里的火星映着他皱巴巴的脸。三婶在厨房刷碗,水流声里夹着轻微的啜泣。爷爷咳嗽了两声,炕桌上的搪瓷缸子跟着颤:“曼丫头,你说说,现在的年轻人……”
二姐把麻花放在炕柜上,玻璃柜门映出她系着的红围巾——那是2008年最流行的“中国红”款式。“姥爷,我看这事啊,”她挨着三哥坐下,羽绒服拉链蹭得他肩膀响,“军军刚参加工作,正是要支持的时候,梦霞那姑娘我见过,心眼实诚。”
饭店包厢里的劝和宴
中午二姐做主,在津南区“渤海渔村”订了包厢。大哥林强、二哥林国、老妹子林葵(小五)都来了,包厢里的旋转餐桌上摆着清蒸渤海梭子蟹、炸河虾、炖海鱼,还有盘切得像花的冻柿子。二姐给每人倒上“津酒”,玻璃杯壁上立刻结了层水雾。
“小军军啊,”大哥夹了块梭子蟹,蟹壳在灯光下泛着紫莹莹的光,“不是哥说你,三伯三婶也是为你好,港务局那姑娘,条件多好。”二哥把炸河虾推到三哥面前:“就是,你刚当警察,找个有背景的媳妇,以后路好走。”
三哥把酒杯推到一边,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:“我跟梦霞是真心的,她对我啥样,你们又不是不知道。”老妹子林葵扒着冻柿子,冰碴子沾在嘴角:“哥,我支持你!梦霞姐上次给我织的手套可暖和了,比商场买的还好。”
二姐给三哥夹了块炖海鱼,鱼刺挑得干干净净:“军军,我知道你犟,”她压低声音,“但你看三舅妈昨天那样,万一再出事怎么办?先顺着二老,慢慢磨,我就不信他们能犟一辈子。”她的诺基亚N95在桌上震动,屏幕上是“津南商城”的来电显示——她在那当供销经理。
钱柜KtV里的流行歌
下午二姐提议去“钱柜”KtV,这是津南区新开的量贩式歌厅,包厢里的点歌屏还是老式的触摸屏,需要用专用笔点击。老妹子抢过话筒先唱了首《隐形的翅膀》,跑调的歌声震得墙上的“请勿吸烟”标志直晃。
二姐点了首《常回家看看》,唱到“生活的烦恼跟妈妈说说”时,特意看了三哥一眼。三哥沉默地喝着冰红茶,纸杯在手里捏得变了形。二哥点了首《朋友》,搂着三哥的肩膀晃:“这些年一个人,风也过雨也走……”大哥跟着和声,跑调的声音把老妹子逗得直拍大腿。
“军哥,来首吧!”老妹子把话筒塞到三哥手里,“就唱你最爱听的《男人哭吧不是罪》。”三哥推让不过,点了首周杰伦的《彩虹》,唱到“也许时间是一种解药,也是我现在正服下的毒药”时,声音忽然哽咽,把话筒递给了二姐。
二姐接过来唱完副歌,走到三哥身边:“你看,周杰伦都唱了,时间能解决问题。”她指了指点歌屏上的日历,2008年2月10日,“再给三舅三舅母点时间,也给你自己点时间,别硬扛。”
爷爷屋里的黄昏劝诫
傍晚回老伯家时,爷爷把三伯叫进了里屋。林阳透过门缝看见,爷爷从炕柜里拿出个蓝布包,里面是一沓旧照片,最上面是三伯三婶结婚时的合影,三婶穿着的确良衬衫,笑得比阳光还灿烂。
“你看看,”爷爷用枯瘦的手指敲着照片,“当年你娶她时,我也嫌她娘家穷,可现在呢?”三伯蹲在地上,旱烟袋在手里转着圈:“爸,我这不是怕小军走弯路嘛,塘沽那姑娘家……”
“弯路?”爷爷把照片摔在炕上,“你当年要听我的娶了厂长闺女,能有林军吗?”窗外的夕阳照在爷爷的白胡子上,像落了层金粉,“日子是过出来的,不是攀出来的,你跟他妈再闹,小军这辈子就毁了。”
三伯没吭声,只是猛抽旱烟,烟锅里的火明明灭灭。客厅里,二姐正在给三婶揉肩膀,三婶的眼泪掉在二姐的红围巾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。三哥靠在门框上,看着院子里晾着的红围巾——那是梦霞织的,被风吹得轻轻晃荡。
手机里的未接来电
晚上林阳回大港前,三哥把他叫到院子里。月光照在独流减河的冰面上,像铺了层银箔。“稳子,”三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,屏幕上有三个未接来电,都是梦霞打来的,“你说我该怎么办?”
林阳想起白天在KtV,二姐唱《常回家看看》时三婶偷偷抹眼泪的样子。“哥,”他看着三哥手机里梦霞的照片,女孩穿着幼儿园的围裙,手里抱着个孩子,“二姐说的对,先缓一缓,让三伯三婶看看梦霞的好。”
三哥把手机塞回口袋,红围巾的一角露出来,在月光下像团燃烧的火。“我听你们的,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,“但梦霞那边……”林阳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梦霞姐那么好,肯定能理解。”
这时二姐从屋里出来,手里拿着爷爷的暖水袋:“弟弟,三舅让你进去呢,好像想跟你说点啥。”三哥点点头,转身往屋里走,红围巾在身后飘了起来,像一面小小的旗帜。
林阳望着老海河对岸的灯火,2008年的寒风刮在脸上,却没觉得多冷。他想起二姐在KtV唱的歌,想起爷爷屋里的旧照片,忽然觉得,有些矛盾就像这河面上的冰,看着坚硬,底下的水却一直在流。而时间,也许真的像周杰伦唱的那样,是最好的解药。
当林阳坐上回大港的出租车时,看见三哥家的灯亮了,三伯三婶的身影在窗帘上晃动,似乎在说着什么。他掏出手机,给苏郁晴发了条短信:“大年初二,家里事多,祝好。”按下发送键的瞬间,他看见津南的夜空里,有颗流星划过,照亮了河面上未化的积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