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在东榆巷那处三进院外不远处的路口停下。裴织阑特意吩咐了要用王府规制的马车,车夫和随行的王府仆从也穿戴整齐,阵仗不大,却足够显眼。
她就是要大张旗鼓,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,她裴织阑和谢却陵,关心平民百姓,在做实实在在的善事。这既是本心,也是最好的保护色和名声积累。
裴织阑刚扶着辨玉的手下了马车,还未站定,就听到一个热情得有些过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:
“阿阑!”
裴织阑循声望去,只见不远处停着一辆略显普通的马车,赵婉带着丫鬟快步走来,脸上堆满了惊喜的笑容,上来就要亲热地挽她的手臂。
裴织阑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,避开了她的触碰,脸上挂着疏离而礼貌的浅笑。
赵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随即用帕子掩了掩嘴:“阿阑如今贵为王妃,想见一面都真难。怎么纡尊降贵到这等地方来了?莫非也是听闻这里风水好,想来置办产业?”
裴织阑将赵婉转变的神色尽收眼底,笑着将目光坦然的放在那处院子:“这院子本就是王爷名下的产业,空着也是可惜。我与王爷商议了,想着收拾出来,办个慈幼学堂,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乞儿一个遮风避雨、识字明理的地方。今日得空,便过来瞧瞧收拾得如何了。怎么,你也有兴趣为这些孩子尽一份心力?”
赵婉被噎了一下,脸上有些挂不住,她干笑两声:“王妃真是……心思巧妙。只是这办学堂可不是摆个样子就成的,费心费力不说,还得防着些别有用心之人说您……沽名钓誉呢。”
“沽名钓誉?”裴织阑轻轻笑出声来,她上前一步,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赵婉略显紧张的脸,“便真是沽名钓誉,能实实在在地让几十上百个孩子有饭吃、有书读,这名声,我裴织阑钓也就钓了。总比有些人,想还要不上,你说是不是?”
赵婉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,但很快又掩饰过去:“不如阿阑带我进去看看?我们姐妹也叙叙旧。”
她说着,眼神示意丫鬟和稍远处的辨玉不必跟得太近。
裴织阑心中冷笑,倒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便点了头。
两人并肩在这院子里转悠,眼见周围无人,赵婉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,声音也压低了些,带着一些似有若无的试探:“阿阑,孙家的事我听说了。真是……太吓人了。”
她侧过头,仔细观察着裴织阑的神色:“外面有些风言风语,说得可难听了。还说……还说孙莹前些日子去王府冲撞了你。阿阑,你跟我说句实话,孙家的事情……跟你有没有关系?”
裴织阑停下脚步,转眸看向赵婉。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赵婉妆容精致的脸上,那张脸上写着好奇、恐惧,还有一丝隐藏得很深的、期待听到肯定答案的恶意。
看着这张看似无害、甚至带着几分柔弱的脸,裴织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前世的许多画面。最终脑海中尘封的、关于及笄宴那日的糟糕记忆猛地翻涌上来,清晰得令人窒息。
也是这张脸,带着同样亲热的笑容,在那年她的及笄宴前,拉着她说话,就在这看似平常的交谈间,酒液泼湿了她的衣裙,刺目的污渍瞬间蔓延。
慌乱之中,她又被催促着去检查即将使用的发簪。那是祖母所赠,意义非凡。然而,那支玉簪不知何时,簪体上竟出现了一道细微却清晰的裂痕。她记得,孙莹和赵婉在宴席开始之前说要看玉簪,她当时便给她们看了。
现在想来,那杯意外的酒水,那道蹊跷的裂痕,处处都透着赵婉的影子。她当时竟还傻傻的以为只是巧合,甚至还安慰了“惊慌失措”的赵婉。
及笄礼上,她只能穿着临时找来的、并不完全合身且逊色许多的备用礼服,戴着那支有裂痕的发簪,强撑着完成仪式。底下宾客的窃窃私语、异样目光,她至今难忘。
“听闻礼服脏了?”
“发簪也裂了?”
“这……可是不祥之兆啊……”
“裴家大小姐这般严谨的人,怎会出这种纰漏?”
就因为这场意外,她被人明里暗里议论了整整一年的不祥。而她的母亲,非但没有细查缘由安慰她,反而因为她频频出错、丢了裴家的脸面,将她关进阴冷的祠堂罚跪了三日,出来后又被禁足在自己院里五日,最后还罚她抄了整整一个月的书。
所有的委屈、难堪、愤怒和孤立无援,在那个瞬间重新涌上心头。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,此刻正站在她面前,假惺惺地关心着别人的惨状,还想从她这里打探消息。
无边的厌憎席卷了裴织阑。
她看着赵婉那双写满探究和紧张的眼睛,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:
“永昌伯府的三公子虽然腿脚不便,但到底家世显赫,你这桩婚事,不知多少人都羡慕不来呢。婚期定在何时了?到时候,可别忘了给我这位闺中好友下帖子。”
她绝口不提孙家的事,轻飘飘的转移了话题。
赵婉的脸变得惨白,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。她最怕人提起未婚夫的残疾,最恨别人用这种恭喜的语气来讽刺她。
裴织阑看着她血色尽失的脸,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:“至于孙家那是天作孽,犹可恕;自作孽,不可活。更何况,陛下都已下旨定论了。你还是少听些闲言碎语,安心备嫁才好。”
她微微倾身,靠近赵婉耳边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,轻轻吐出最后一句:
“伯府后宅清净,总比赵府庙小,内里一滩烂泥……要强得多,不是吗?”
赵婉彻底说不出话来,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怨恨。她看着裴织阑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过往的眼睛,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,几乎要站立不住。
“我……我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事,先……先告辞了!”她再也待不下去,几乎是落荒而逃,连丫鬟都忘了叫,脚步踉跄地跑出了花园,背影狼狈不堪。
裴织阑站在原地,冷冷地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