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元首官邸,孙连城一反常态。
他没把自己摔进那张专属于他的柔软沙发,没开启贤者思考模式。
他甚至没多看那张沙发一眼。
装满火锅食材的塑料袋被他“啪”一声扔在茶几上。
牛百叶和黄喉在逐渐融化的冰水中浸泡,袋子表面渗出的冷凝水,在昂贵的红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印。
孙连城就在这间过分宽敞的房间里,来回踱步。
人字拖踩在光洁的地板上,发出“啪嗒、啪嗒”的轻响,一声比一声烦躁,毫无节奏。
脑子里,有个劣质的播放器在单曲循环。
是那个女孩布满伤痕和泪水的脸。
是巴颂那口令人作呕的黄牙。
是周围本地人麻木而躲闪的眼神。
以及最后,那一眼。
那一眼里什么都没有,空洞,死寂,像一口被抽干了水的深井,只剩下黑漆漆的绝望。
这眼神是一根带倒钩的刺,精准地扎进了他心里最软、最怕麻烦的那块肉里。
拔不出来。
一动就疼。
不动,也他妈的隐隐作痛。
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,想把那眼神从脑子里甩出去。
失败了。
他打开系统商城,想找点乐子,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摸鱼技能,能让他一秒入睡,忘掉这些破事。
【开会神游天外不被发现】……现在谁他妈还关心开会。
【文件自动归档(懒人版)】……见鬼去吧。
【领导眼中好同志(一小时限定)】……有个屁用!
他烦躁地划开商城,目光扫过那些琳琅满目的技能,试图找到一剂解药。
【一秒入睡(大师级)】:兑换!
【叮!检测到宿主精神世界存在高强度‘污染源’,技能效果大幅削弱,预计入睡时间:8小时后。】
“草!”孙连城低骂一声。
他又看向另一个技能:【烦恼瞬间清空(体验版)】。
【叮!‘污染源’等级过高,超出本技能清理阈值,是否花费咸鱼积分尝试强行格式化?(注:有50%几率造成宿主精神永久性损伤)】
看着那刺眼的红色警告,孙连城猛地关掉了系统界面。
妈的,连系统都指望不上了。
他的心,乱了。
他停下脚步,看着窗外,喃喃自语。
“天下太平,与我何干……那是因为天下真的太平着。”
“天下大乱,关我屁事……那是因为没乱到我眼前。”
他自嘲地笑了,声音里满是苦涩。
“现在,这坨屎精准地糊在了我脸上,躲都躲不掉。这他妈的……还怎么关我屁事?”
他可以容忍光明区窗口太低的形式主义,可以忍受李达康无休止的加班压榨,甚至可以跟一群心怀鬼胎的汉东官僚打太极。
因为那些,都在“规则”之内。
是人与人之间,文明社会里的勾心斗角,是办公室政治,是内卷的游戏。
可今天看到的,不是。
那是赤裸裸的,不加掩饰的,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彻底贬为货物的野蛮。
它不讲任何规则,它本身就是一种破坏规则的、充满腥臭味的暴力。
这触及了他作为一个在现代文明社会里,被996福报喂养长大的社畜的底线。
更重要的,也是最核心的一点是:
这件事,让他躺不平了!
他妈的,他躺不平了!
一闭上眼,就是那个女孩的脸,就是那死寂的眼神。
这严重影响了他的睡眠质量,侵占了他思考宇宙的宝贵时间,破坏了他内心绝对的宁静。
这对于一个把精神内耗为零当成毕生追求的顶级咸鱼来说,简直比让他去当球长还难受。
这哪里是什么路见不平,这分明是自己的精神卧室被人闯进来拉了一泡屎!
不把这坨屎清理出去,他这辈子都别想睡个安稳觉了!
就在孙连城烦躁到想用头撞墙时,房门被轻轻推开。
伊莎贝尔走了进来。
她已经冲了个澡,换下了那身白色小吊带,身上只套着一件宽大的男士t恤——八成是孙连城某件被她征用的旧衣服,和一条短得可以忽略不计的运动短裤。
湿漉漉的金发随意披在肩上,水珠顺着白皙的脖颈滑落,没入t恤宽大的领口。
那双笔直修长的腿,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空气里,紧实的小腿肌肉线条流畅,充满了惊人的爆发力。
整个人就像一头刚从水里走出来的雌豹,慵懒中透着致命的危险。
她看着在房间里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的孙连城,眉头微蹙。
“你害怕了?”她开口,声音沙哑,带着刚沐浴完的热气。
她以为,孙连城是被巴颂背后那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吓到了。
“怕?”
孙连城停下脚步,转过身,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她。
“我不是怕,我是烦!”
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,表情痛苦得像是便秘了半个月。
“有那么个玩意儿在眼皮子底下晃悠,时不时就出来恶心人一下,这日子还怎么过?清净不了!”
“我一想到以后每次出门吃个饭、散个步,都有可能碰到这种糟心事,我就浑身难受!”
“这还怎么建设我们坎巴的精神文明?这还怎么实现我提前退休的伟大理想?这是在动我的根基!”
伊莎贝尔静静地听着。
她看着孙连城那张因为愤怒和烦躁而涨红的脸,看着他那双总是懒洋洋的眼睛里,此刻燃烧着一团被搅扰了清净的怒火。
她忽然明白了。
他不是怕。
他是真的觉得……烦。
就像一个有洁癖的人,看到自己一尘不染的房间里,出现了一只怎么也打不死的蟑螂。
他的愤怒,不是出于对蟑螂的恐惧,而是出于蟑螂本身的存在,就污染了他的世界。
孙连城胸口起伏,终于下定了决心。
他第一次,主动地,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,对伊莎贝尔下达了命令。
“伊莎贝尔,联系卡隆博。我要那个女孩,林薇,所有能查到的资料。她是怎么来的,卖了多少钱,经手人是谁,那份狗屁结婚证明是谁签的字,所有的一切。”
“还有那个巴颂,他的所有生意,他的仇家,他的软肋,他哥在长老会里跟谁不对付,他那个警察表弟有什么把柄……我全都要。”
这不是商量。
这是在布置任务。
伊莎贝尔看着他那副恨不得将“麻烦”二字生吞活剥的认真模样,一直紧绷的嘴角,几不可见地松弛了半分。
那双深蓝色的眸子,不再是看一个需要保护的雇主,更像是在审视一头收敛了爪牙许久、此刻终于亮出獠牙的野兽。
那里面没有柔情,只有某种被压抑的……战栗的兴奋。
她第一次发现,这个把“无欲则刚”挂在嘴边,懒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的男人,在面对真正触及他底线的不公时,并非真的四大皆空。
他的“刚”,不是没有欲望。
而是他的欲望——那种对绝对清净的偏执追求,不容许任何污秽的侵犯。
“好。”
伊莎贝尔只说了一个字,转身就走,没有丝毫拖泥带水。
那件宽大的t恤下摆,随着她利落的转身,划出一道性感的弧线。
孙连城重新坐回桌前,看着那袋已经彻底“凉凉”的火锅食材,心里的火却越烧越旺。
他拿起纸笔。
他没有像电影里那样画什么建筑的平面图或者逃跑路线。
他先是在纸的正中央,重重写下“巴颂”两个字,仿佛要将笔尖戳穿纸背。
然后,以这个名字为圆心,一条条线拉了出去,像一张正在编织的蛛网。
每一条线的尽头,都连着一个身份:“长老会哥哥”、“警察表弟”、“秃鹫帮”、“市场摊贩”……
这张网,冰冷而残酷,没有一丝救人的暖意,只有算计的寒光。
他又在另一边写下“林薇”,下面标注着“受害者”、“法律认定妻子”、“华人圈”、“大使馆(已失败)”。
看着这张图,孙连城嘴里开始嘀咕。
“硬来不行,伊莎贝尔一动手,我们就从有理变没理,后续手尾长过裹脚布,亏本买卖。”
“官方介入也不行,卡隆博他们投鼠忌器,这是人家的‘家务事’和‘传统习俗’,硬插手就是外交纠纷。”
他用笔尖,重重地在“传统习俗”和“法律”两个词上画了个圈。
“既然他们喜欢讲规则,讲法律,讲传统……”
孙连城的眼睛眯了起来,那双总是睡不醒的眼睛里,闪过一丝熟悉的光。
当年在光明区,对付那些油滑的官僚,他用的就是这一招——你讲文件,我就跟你抠字眼;你搞形式,我就把形式做到最荒诞让你自己都看不下去。
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,那是在汉东官场见识了太多“规矩”下的腌臜后,磨炼出的、独有的狡黠。
“那就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了……”
“对付流氓,就要用比他更流氓的逻辑,还要让他哑巴吃黄连,有苦说不出。”
他拿起笔,在纸的空白处,写下了四个大字。
——“以彼之道。”